十九:窥伺力量的人类

  “那时第九次天劫留下的旧伤刚好发作,我还虚弱得很,灵识受损,一不小心瞬移到了‘满月之夜’的大本营,被山蒙率人追杀,受伤中毒,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之后的事,殿下也就知道了……”风暮玄一边在自己寝宫的墙上按着某种规律敲敲打打,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好了,请站到这个法阵里来。”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间暗室,雪蔷一行随暮玄走了进去,站在地面上画出的一个天蓝色法阵中间,暗门在他们身后迅速关上。暮玄咬破食指,将一滴血滴入法阵中央的六芒星。霎时,法阵发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众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由都闭上双眼。待再睁开眼时,已是到了一个有几处滴水的昏暗洞穴之中,风暮玄指尖一弹,一簇桔梗蓝的火焰跳动着照亮了四周。雪蔷嘴角一抽,十分迅速果断地走上前去,一巴掌拍灭了那火焰,另一只手一扬,掌心多了一颗光线充足柔和的夜明珠。

  雪蔷把珠子塞给暮玄,踮起脚拍了拍他的头:“乖啊,这颗夜明珠的光线刚刚好,用这个来照路吧。九幽冥火伤元又伤身,不带你这么玩儿的啊,听话。”真是的,这小家伙以为那是火柴想点就点吗?暮玄依言托珠前行,洞不深,没多远就到了尽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很隐秘的石门,暮玄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月牙形蓝宝石,将它按到门上相应的凹陷处,轻轻一转,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门后的一间小石室。“居然要用残月流光石来当钥匙,难怪除了狐王谁也找不到。”雪蔷忍不住扶额。残月流光石是用月光精华铸成的,蕴藏着强大灵力,本为雪蔷所有。只是上万年前被她送给了一位狐王,自此便作为狐王象征世代相传。“殿下请进。”“嗯。圣狐之血就在里面吗?”雪蔷按捺下心头掠过的一丝仓皇,随他往里走。“是,就在那个石台中的银匣内。”暮玄答道。雪蔷忽然止步:“暮玄,你和我一起进来。炳蔚,你们留在外面,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跟进来。”雪蔷吩咐道。“可是……”神将玄武似有异议,他总觉得殿下说的“处理”……不是什么好事。“就这么定了。放心,我不会有事。”雪蔷转身,迈入石室,风暮玄赶紧向神将们施了一礼,赶在石门自行关闭前快步跟了上去。

  石室不大,四壁光洁一尘不染,但也没什么装饰。唯独中间一座半人高的石台,上置一个精致的银匣。雪蔷上前,抬手刚触及银匣却立刻缩回手,后退几步低头道:“暮玄,你来开吧。”暮玄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她,女孩儿长长的黑发垂着,遮掩了她面上的神色,让人看不清她此刻所感。虽然心下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听话的上前轻易地打开了银匣,声音清亮:“殿下,可以了。”“……嗯。”雪蔷抬起头,面色淡淡地走了过去。在看到那滴被盛在匣内玉碟中的圣狐之血那一瞬,方才被强行压下的异样情绪再次喷薄涌出,如波涛将她淹没——那是天地未开时,那最初的温柔悲伤。在这几乎让人窒息的凄绝里,雪蔷只觉得心口一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那痛楚让她灵识一阵恍惚,仿佛在亿万斯年之后,再次看见了那血海中的婴儿,和那双抱起婴儿的温暖明亮的手。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清透如晨露白雾的声音,焦急地呼唤着她,将雪蔷的神思拉了回来。她晃了晃脑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跪倒在地。幸好石室的隔音很好,外面的神将不会听到这些动静,否则一定会忍不住冲进来的。

  雪蔷强忍住心口的疼痛,重新站起来,双手迅速变幻出各种手势,结成一个极其繁复的手印,轻声念道:“圣狐之血,吾貌之源,为安乾坤,以定人间,以风奥义,召唤于你。”玉碟中那滴纯金色的血闪动着温润的微光飘浮到雪蔷面前,悬在半空,凝成一滴泪珠的形状。雪蔷迅如闪电地将双手分开,血亦随之分成两滴,她右手指尖闪出一团纯白火焰将其中一滴吸入,扬手间把忘川轮回火连同其中的血注入暮玄眉心的深蓝色月牙印记里。未作停歇,她左手一翻,一簇幽黑火焰又现于掌中,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簇,却散发着暴君般的威严。雪蔷此时已是脸色苍白,冷汗涟涟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死命撑着一步步走向半空中仍悬着的另一滴圣狐之血。“地狱的烈火啊,汝为净化世间罪恶而生,现吾请汝之力,焚尽此血,化归三千!”雪蔷忍着心口愈发剧烈的疼痛强行念动咒语,掌心地狱之火立即盛烈数倍,扑向半空中的圣狐之血,瞬生瞬灭间将它焚烧殆尽。

  在那团裹着一滴圣狐之血的忘川轮回火飞向自己时,风暮玄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便眼睁睁看着它们没入自己的眉心,他只觉得一股暖流霎时疾行于四肢百骸,片刻便消失,随之感到的是体内妖力前所未有的充沛,之前留下的暗伤也迅速消失。他被这情况弄得本来就有点木的脑袋直接当机,却在看清半空中燃烧的地狱之火时蓦地清醒:催动地狱之火是极耗灵力的,以殿下方才虚弱的样子看来根本就是在拿性命开玩笑!他正欲上前阻止,却看见面前的少女在火焰消失的刹那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轻薄脆弱如同断翼的逆风之蝶。

  “殿下!”风暮玄慌忙上前接住她,发觉她已经毫无反应。幽幽暗暗的石室里只有暮玄手中明珠的光芒浮动,狐王怀中精致秀美浑然天成的少女双眸紧闭,细弱的呼吸几不可闻,在朦胧的光芒中虚化了轮廓,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消失?他因这一瞬间的想法而不由心中一痛,紧了紧手臂,将雪蔷抱出了石室。

  在外面等得心焦的神将们在看到风暮玄怀中昏睡的雪蔷时,都瞬间变了脸色。他们之中向来最冷静的神将青龙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接过雪蔷,太常还算镇定,只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暮玄。暮玄有些愧疚地低下头:“都是我的错,怪我没有及时阻止殿下……殿下……召唤了地狱之火……”玄武大惊:以殿下如今的体质根本无法凭灵力使用地狱之火,那本是殿下体内的“她”才能用的!不过也有例外的方法,除非——“殿下的生命之力,还够维持三年。”青龙的声音毫无温度。

  比起一遇到跟殿下安危有关的事就手足无措的青龙,更加沉稳的太常虽然也担心得不得了,但终是最快理清了思路:“玄武,去请饕餮大人回书吧一趟,将公主的状况告知天空大人;风王陛下,看公主现在的状态,只怕要在贵地叨扰一阵了。”“应该的,本来就是我保护不周的错。”风暮玄带着歉意毫无异议地应道。

  黑暗。四周都是黑暗。连“有”和“无”的概念都尚未诞生的黑暗。

  睁开双眼,却看见铺天盖地的绯红。面前,有一口透明的水晶棺,盛着满满的殷异的血,却没有丝毫血腥味,反而透着某种生机勃勃的清香。但那毕竟是血,一双温暖明亮的手却丝毫不在意般径自伸了进去,小心翼翼地从血棺里抱出一个浑身竟然洁白无瑕未染丝毫殷红的婴儿,那样仿佛自创世起从未改变的温柔的双手,让雪蔷忍不住转身看向手的主人。就在她回头的刹那,无数散发着耀目光芒的纯白羽毛飞散开来,将这绯红的空间也照成雪白。也因为这些羽毛,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隐约看见有圣光六翼自他背后展开。光芒中,雪蔷再次失去知觉,只不甚真切地听见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陌生而熟悉:“我们最珍贵的女儿啊……”

  很久以后,她于无尽黑暗中闻到一缕樱花香气,再次睁开眼,却看见一座繁花满庭蔓草如野的和式宅院。这里是……这里明明是……是那个萦绕梦中千年的地方啊!蓦地,那个记忆深处不曾忘却的声音响起:“阿璃,阿璃——”“嘻嘻,哥哥,哥哥,你猜我在哪里呀?”正对院中主屋侧门的一棵古老樱树上,响起一个清越如雪泠澈如晶的声音。抬头细细看去,却是那一树纁霙之间坐着一个秀美绝伦的小女孩,青丝垂踝,粉衣如云,笑靥如月,一双瞳眸如墨如夜,皆是清澈纯净的深黑。好美的眼睛,可那,分明是——千年前的她?

  “阿璃,你又在淘气了。”从屋中循声走出一位少年,雪蔷睁大眼屏住了呼吸,害怕自己一眨眼,那个少年就会消失。他一身白衣黑绔的男式和服,凤目如朗星,束发如墨锦,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出尘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清雅如云又魅华无双的人?少年抬头看见了树上的小女孩,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下来吧。”小女孩亦笑着从树枝上跃向少年伸出的双臂。雪蔷只觉得心口痛得不能自已,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抬头再想看时眼前忽然起了雾,将这一切湮没于迷茫中……

  她于雾中再次沉沉睡去,直到听见一个温柔宠溺的声音,一遍遍地在耳畔响起:“璃,求求你,快醒来吧……你已经睡了很久了……你听得见的,璃,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求求你,别再淘气了。璃,睁开眼睛好吗……”心口本已模糊的剧痛又突兀地清晰起来,雪蔷忍不住痛呼出声,立刻便感觉到一双冰凉而温暖的手轻柔地执起他的右手,声音里是如释重负的欣喜:“璃?”雪蔷努力地撑起沉重的眼睑,第一眼便看见了床边那倾世绝色的少年,不由轻轻一笑,侧过头开口想叫出他的名字,却只是自喉中泻出了一汪鲜血。“璃!”该隐慌了,正要去找人,却被雪蔷一把拉住:“隐,我没事了,你扶我起来吧。”该隐依言将她自床上扶起,又在她身后放了个软枕好让她舒服些。“你让一下。”雪蔷的声音里还是透着虚弱。“呃?”该隐不解,但还是向右走了几步。雪蔷深运一口气,“噗”地又喷出一滩血,这才拍着胸口叹道:“这样就舒服多了……”该隐恍然,原来雪蔷是想将淤积于心口的血逼出体外,才能让身体更快恢复。

  雪蔷向室内扫视了一下,发现这里是个她不认识的大房间,房中现在只有她和该隐两只:“隐,这是哪儿?霄蓝他们呢?”该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这里是青丘国的皇宫,神将他们……正在和一群人类对峙。听说,那群人类都是一个叫做‘满月之夜’的组织里的驱魔人。”雪蔷眼睛一眯:速度可真快。不过这正是她想要的。她缓缓露出一个冷然的笑容:“隐,我们也去看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