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物非人非

  我从百宝袋里摸出定海珠,将它幻化无数红珠子堵在玄天铁链的链口里。

  小珠子们得了我的指令慢慢膨胀,红光幽幽,如阳似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将那结实的黑链子撑裂了无数节,粉身碎骨。

  我收了定海珠,从容地踏出东厢阁,废了守在阁门口的妖兵,踩上祥云往炼狱疾去。

  我的目的地是梵音山,所以我必须要渡过忘川,通过炼狱,再飘过往生海,一如两年前那般。

  奈何桥边,我看着熟悉的琉璃拱桥,站着的却全是陌生的人。

  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着了一身白鹤羽般洁白的绫裙,手边裤脚却缠了暗黑纹络的束裹。

  她一手撩着长发,一手从桥头的大锅里不停地舀汤,舀进昆山夜光般的玉碗,次第性的、重复性的递与列位过桥的亡魂。

  口中不停念叨着:“前世已了,今生善恶唯本心所念。投胎好,好投胎。”

  我心内纳罕,那丑婆婆哪去了,这个美艳女子又是哪个?怎么叫她来派孟婆汤?

  “牛头小神,孟婆呢?”我拉住带我渡河的牛头,问出心中疑惑。

  “孟婆不是在派汤吗?她可是当今天帝陛下亲封的孟婆神,不过上任时间短,你不认识也不奇怪。”牛头龇着牙咧着嘴,嗓音很是粗犷。

  “……这炼狱怎么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啊,我们一百年前就不称炼狱了,得叫地府,阴曹地府。现在由天帝陛下敕封的十殿阎罗司管。”

  “阎罗、判官、无常各司其职,自在得很嘞。就像我们这种小鬼,天帝陛下都有年例派的……”

  我看着牛头摇头晃脑,一脸的满足,不禁疑惑道,麝雨那种狠辣角色,竟还是理政主事的好手不成?何以将下盘打理的这样好?

  “那金乌呢?就是炼狱以前的府君?”

  “你说那三足金乌?”牛头哼哼大鼻子,嗤道:“一百年前的三月里,上清大变时就被天帝陛下罚到旸谷山啦。”

  我有些疲惫,默然道:“他倒是很懂卸磨杀驴……”

  牛头显然不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地吹嘘它的天帝陛下,吐沫星子横飞。

  “天帝陛下抽了它的神识,它现在不过一只畜生,听说啊,它夜夜栖在旸谷的那棵扶桑树上,等月落就随太阳而出,勤奋得很嘞……”

  我走出阴曹地府,看着仿佛重获新生的一切,心下不知是喜是悲。

  原来自桃林一创,我竟在那东厢阁里沉睡了一百年。

  一百年,应当是可以忘记许多事的时间,可我却记得一切,觉得一切不过就是在昨天,可转眼间,物非人亦非。

  如今麝雨主位,取缔六境,天下只分三界:天上、人间、地狱。

  他将不归入天宫的妖魔尽数迁入洪荒,三界修成正果者,无论精灵人类妖魔皆可分司职位,列及仙班。

  而所谓的镜花缘神女,所谓的三十六宫,一律封入天史册,掩进尘埃,鲜少有人再提及。

  麝雨,似乎也是恨透了镜花缘的。

  我来到白雪飘飘的往生海,一望无际的蔚蓝波澜壮阔,一如多年前的那一天。

  我从腰间取出蘅芜殿里偷来的翻云萧,从此岸到彼岸划出一座金星雪银白的水晶桥。

  水晶桥穿入云雾,一直延伸到白雪皑皑的梵音山脚下。

  寥尘,寥尘。

  我勉强平了心绪,将翻云萧幻成拇指大小,贴近胸口放了在衣襟里。

  这里的寒风格外刺骨,一刀一刀在脸上刮的生疼,我裹紧了身上的什锦大红袍,缓步向桥的那头踱去。

  方要下到桥头彼岸时,就见下方石磨大的一个小岛上,千年枝展的海棠花树,鲜红耀目,娆娆妖妖。

  火红的海棠花红艳地如浸了活血的雪花,纷纷扰扰,灼灼其华,灼痛了我热乎乎的眼圈。

  我招来一朵祥云,逃也似地爬将上去,一路向梵音山林中飘去。

  曾听人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在这云上,我此刻的心境,竟是有些顿悟了此言的道理。

  这之后,我在梵音山中游荡了两天,却丝毫没有菩提寺的踪影。

  “非有缘人不能一见”,可多年前我就见过的,难道当时有缘,如今便没有缘了吗?

  还是说我早已不是我了?

  多欲,果然多忧。

  我郁闷非常,可又无计可施,心中异常急切,一百年了,我还不知寥尘的归宿在哪里,若是我再晚,必定更难寻到他了。

  身后林雪丛中一阵窸窸窣窣,一个半人高的白影从我身旁急速掠过,又以惊雷之势反转回来刹定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