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撑不住了

  长春殿里薄纱飞扬,半人高的鎏金铜镜前,一截白玉般的手臂从罗衣里伸了出来,细长的手指拈着螺子黛,远山眉艳丽妩媚,斜飞入鬓。那一双眉眼,更是叫人目不转睛了。这样的美,美得不像是红尘里该有的女子。

  “娘娘,,台辅有要事相商,连同六部官员都在军机处议政,王上说今日恐怕是不会来了。”身着藕色长裙的宫女躬身道。

  “哦?台辅也在啊……”华荣懒洋洋的地放下手中的螺子黛,眼中闪过一丝无趣。

  自从符晓登基以后,华荣只觉得他们之间似是有了一条无形的裂缝,将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推越远。

  “对了翠儿,宫里最近可有什么大事?”也不知为何,近段时日总觉不适与压抑感一日重过一日。

  “皇上在武华山请了真人下山,说是要为国运祈福。”那宫女想了想,回道。

  “祈福?”华荣蹙眉,符晓素来知道自己并不喜爱出家人,他自己也并不尊崇道人之流,为何会请了道士入宫?

  “出宫去走一走罢吧。”她站起身,压下淡淡的不适,。

  侍女应了一声,立刻躬身退下去准备轿辇。

  一顶四人抬的乌青色轿子早已停妥,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王宫,轿子里坐着的华荣轻轻舒了一口气。

  王宫里……,终究不是适合妖类生存之地啊。……

  手指只是轻轻一点,华荣便已悄无声息地融进了空气中,取而代之端坐着的,不过是个端坐着的替身。随之出来的几个侍卫,始终会以为那位华妃娘娘安分地坐在轿子里,在都城兜圈。

  她不惯宫中受着约束的日子,闲暇时便用这样的小招式蒙混出来散心。

  楚国三月的天气反复无常,时冷时热,就连天晴暴雨都这样由着性子胡来,原本还碧空万里的天空,下一刻竟已翻起滚滚乌云。

  华荣蹙了蹙眉,不知叙伏河堤是否能撑得过去这场暴雨,否则只怕符晓今年又要为此事费神。

  不远处像是有人在静静的地在打量着自己?。

  华荣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站在商铺门口。

  “姑娘,不如进来躲一躲雨吧?”隔着茫茫一层大雨,清凌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飞扬的水雾都快挡住了视线。华荣有些惊讶,这里不知何时开了一家商铺,一方破落的牌匾上写着“红尘阁”三个大字,。却不像别的商铺那样敞开着,反而一卷厚重的帘子垂了下来,将里头遮得严严实实——。

  哪有人这样做生意的?

  待走得近了,看见是个年轻女子,一头黑发披在肩头,五官清秀而精致,肌肤白如冰雪,最特别便的是那一双眼睛,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有一团混沌不明的幽暗,越是想瞧个仔细,越是一阵阵头晕目眩。

  女子白皙的手指轻轻摸着怀里的一只波斯猫,那只猫看了一眼华荣,就从女子怀中跳了下去,消失在了屋内。

  女子往后退了一步,示意华荣进屋:,“这样大的雨,进屋来喝杯热茶也好。”

  华荣一怔,凑近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淡到几乎不被察觉,对方的修为……看来要远远高于自己。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来王都又想做什么?”华荣拢在袖中的双手悄然结成符印。

  感觉到对方的防备,女子的唇角轻轻勾起,“紫幽昨日夜观星象……楚王的那一颗,光亮越发黯淡了。”

  华荣脸色一变,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对方早已掀开帷帘幕,迈步踏入了室内。站在原地的华荣想了想,最终还是咬牙跟上。

  四周看了看,室内布置得倒是与寻常店面并无不同,高高的货柜层叠耸立,却并没有摆置任何一件商品。

  “我的货物,只留给有缘人一观。”紫幽指尖微动,木格子上便显出一个青铜制的匣子,上面雕刻着面貌狰狞的牛头马面。

  华荣暗地自心惊,这个匣子有种说不出的阴冷之感。

  “这是泰山府君的镜子。”紫幽已经打开了那个匣子,从中取出手柄细长的铜镜,那铜镜的样式也十分奇特,上面镂刻着炼狱火海的情景。

  泰山府君,那是传闻中统领幽冥地狱的君王,人死以后魂归泰山,再由泰山府君判定罪恶,转发幽冥地狱十殿阎罗处。

  她手中握着的……竟然是这样的鬼器!

  “我可以施展秘法,为楚王延续寿命。但是,你也知道世上天理循环,要想救他,就必须要献出自己的命。”

  “你……怎会知道?”华荣惊讶得合不拢嘴,眸光垂下,“符晓阳寿将尽,是我一直暗中为他过继法力给他,才拖延至今。”

  紫幽举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不忍劝道,“几百年道行得来不易,你又是青丘山一脉,凡尘痴爱,何必看得这样重呢?”

  “我知道,你是要说我蠢的。”她眼底漫出来温柔,人世间三五年,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打个瞌睡的时间罢了。

  她记得的是,男子将她搂在怀里那温暖的胸膛和沉稳的呼吸,他说,和我一起走下去。

  紫幽长长看到对方眼中的执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明日黄昏,若你仍不改变心意,我会去王宫找你。”紫幽将铜镜收起,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那么,多谢姑娘了。,可是……我却并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迟疑了半晌,华荣还是问了出来。

  紫幽的唇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笑意,“你决意以命抵命,我只是希望你数百年的修为不至于白白浪费。”

  的确,凭空获得数百年的修为,无论要施展怎样的术法,她都不算吃亏。

  华荣敛身行了一礼,如果是为了符晓,付出一身修为又也无妨。

  细雨蒙蒙,只见那一顶轿子慢慢消失在了巷子路口,紫幽微微蹙眉,一柄仕女纨素执面扇半挡在脸上,只听得一声声猫叫从身后传来。

  “呵,你也瞧出古怪来了?”紫幽俯下身将那只雪白的波斯猫抱在怀里,“真是可悲,她还真是出人意料地信任那个男人。”

  “不急,且先看看吧。”紫幽面上有淡淡的笑意,一双眼睛神光流离。

  “华妃娘娘出宫去了。”阴暗的密室内,一张脸笼在斗篷内的男子缓缓开口道。,“王上您究竟还在犹豫些什么呢?”斗篷的男人微微仰起脸,。这个男人的身上……王气已经日渐稀薄了。然而,还是不能动手啊!

  “华荣她……并非是妖媚惑主之辈。”犹豫了很久,符晓还是从嘴中吐出了这句话。

  黑暗里的男子再次出声,一字一句驳斥着对方,“王上自己也清楚,您时日已经不多了,华妃娘娘出身青丘,实在是王上最需要的良药。”

  黑暗里,楚王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那人继续开口:“王上只要不痴迷儿女私情,保全大局为楚国百姓着想,那么微臣必有法子为王上逆转天命,延年益寿。”

  华荣……被自己挚爱的人伤害,这份痛苦,我一定也要你亲身体会一番!

  华荣匆匆赶回去的时候,皇宫里已经是人人自危。地方官员上报伏叙叙伏河堤恐有决堤之险,楚王连晚膳都不曾用过,此刻正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

  “政务虽然繁忙,还是千万顾及自己的身体。王上如果病倒,底下的大臣们群龙无首,只怕更要一团糟。”华荣快步走过去,将一件貂绒披风覆在男子肩头。

  “我只觉得最近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符晓以手撑额,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燕窝,又摇摇头示意华荣放在一边。

  华荣顺从地将杯盏放在一旁,站在他身后轻轻伸手按揉着对方的肩膀。

  “荣儿……”男子轻轻叹息,伸出手将华荣轻轻抱在怀中,他的手心温暖一如往常,然而眼底的疲色却越来越重,烛灯明灭,华荣看见两个人的影子都依偎在一起,融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每每想起父王临终时看我的眼神,我都生怕叫他失望。”

  “符晓,你做的得很好。”私下无人时,她终于能轻声唤他的名字,将额头抵在男子的胸口,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因为,说起勤勉政务,符晓的确是比他父亲更为称职的君主。

  他伸出手来,轻轻摩挲她的脸,“华荣,我如今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了,只怕……”

  烛光下她霍然抬起头,“符晓,不要说这些话,你还这样年轻。”

  对方只是露出了一缕苦笑,轻轻将她抱了起来。

  她知道,符晓的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