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事情来得太过于突然,锦绣至今还显得有些不适,不一会儿玉府的所有人都赶了过来。

  就连已去宫中的玉自白和老太侯爷老夫人都赶过来。

  河中的女尸被打捞了上来,由于在水中浸泡的时间倒是并不长,尸体还没来得及浮肿,但却的确是溺毙了。

  这下子整个玉府都变得沸腾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叫来了衙门的人,在确定兰若已没有鼻息之后对泪流满面、痛哭不止的老夫人说了几句,转身离开了。

  老夫人听见衙役的话,顿时就面色苍白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伸手指着锦绣,抽搐了几下,就昏了过去。

  锦绣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她再也说不出清者自清这话,只是尽量让自己镇定,毕竟这杀人之罪她承担不起,她还需要向大家解释些什么。

  锦绣朝着玉自白望去,却见他单膝跪在兰若的尸体身边,双眸带水地的认真端详着兰若的脸蛋,宝珠才离开一会儿,若兰就死了,绝不可能是自己溺毙的,这水不深,最多只覆盖到兰若的脖颈,挣扎的话,附近的人听见声音都会赶来搭救的,但是事实的真相现在谁也不知道。

  锦绣是学医的,她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一个人完全溺毙在水中是绝对不可能的,玉自白撑开兰若的双眼,瞳孔依然扩散开了,她嘴唇发紫、手指发紫,肚子也没鼓起来,看着也没水。这明显就是被人……

  “你这个恶毒的贱妇!”

  锦绣刚准备上前向大家解释,老太爷的一巴掌就将锦绣甩倒在地,额头撞在了一块硬石上,擦出了一块血口。

  老太爷的声音如同喷涌的火山,锦绣捂着脸,一阵阵的火辣辣的疼,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将她的脸灼烧得的火辣辣的疼。锦绣内心终于难以抑制的内心慌张起来,目光向玉自白看去,玉自白已经合上了兰若的双眸,看向了自己,锦绣本能地想要开口解释,可却被玉自白那怨恨的眸光堵了回去。

  玉自白全身好似无力了一般地的抱起了兰若的尸体,那般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只留给锦绣一个高大的背影。

  他不相信自己,就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她了吗?

  锦绣顿时感觉到全身是那么的冰冷和无力。瞥见与君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胜利的笑容,一切都是与君的诡计,可是此刻又有谁会相信自己。莫名地的,锦绣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感觉自己的人生又遭遇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锦绣倔强地抬起头,内心中满是不甘。

  玉老太爷的那一巴掌现在还让锦绣整个脸蛋都有一种火灼烈的疼痛感,仿佛半张脸都在燃烧,可这不仅仅疼的是她的身,疼的是心。玉府的人鄙夷的是她的人,玉老太爷打的是她的身,而玉自白……却伤的是她的心。

  在玉自白脚步悬浮地的才踏出几步距离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秀眉锦绣那道清脆明亮的声音,同玉自白第一次听见的一样,是那般的悦耳。

  “玉自白。”

  这一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都将视线从惨死的兰若身上转移到了锦绣这边,却都带着鄙夷和愤恨。

  玉自白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向前走着,锦绣心里清楚,这种深宅大院中养出的少爷,又见过多少人心的险恶,从小就受到古人这些迂腐的教训,又怎么会相信这些在闺阁中长大的女子们,动用起心计来也是绝不输于男人的。

  她不过是他众多小妾之中的一个,但与君却是他明媒正娶的正房,相比之下,众人怀疑她倒也是情理之中了。

  “玉自白。”只听锦绣那明亮的声音再度响想起,只是这次的,再也没有以往的那种温情。

  玉自白的心,在这一刻一颤,俊眉早已皱成了山丘,就连到如今,听见锦绣的声音,玉自白还是会动得了情,还是会为她的伤口心疼,可是,可是……她却是如此恶毒的女子。

  一尸两命,这都该怪自己!当初便不该那般明目张胆地宠冲着锦绣,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自白!”第三声。

  玉自白终于停下了脚步,众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锦绣如此淡然地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自己相公的全名民。

  “有事?”玉自白以同样淡然的口气回应着锦绣,可这在锦绣听来却是那么的薄情。难道之前的那些热情都是逢场作戏临场做戏吗?

  锦绣冲着玉自白微微一笑,甜美得让玉自白心头一痛,为何带着这种天使笑容的女子,却会是魔鬼。

  “相公,兰若不是我所害,如果相公不信,锦绣愿同家人一块去衙门受审,不过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就是杀人真凶,我想先回房休息片刻,待到官府升堂时,再来唤我。”说完,锦绣最后看了玉自白一眼,接下来,这个男人哪怕再相貌出众去、气质不凡,她和他,也只是陌生人而已了。

  玉自白愣住,锦绣含笑着离开,步伐从容,此刻的她清高又清冷,犹如一阵春风,轻清然飘过,没有任何畏缩,挺直着脊梁,没有留给任何人质疑和追问的时间,人已经转身离开,朝着自己的小屋而去。

  看着锦绣那决绝的表情,玉自白的心中突然一阵酸楚,仿若瞬间失去了什么最宝贵的东西,他是不是真的冤枉了锦绣,这其中又另含隐情?

  锦绣回到自己的屋子中,最后认真地将自己的小窝看了一圈,虽然在这儿住得的不算很久,但却也是一个稳定的小窝,如今要离开了,倒却也是非常的不舍。不过管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下午的时候,锦绣被衙门派来的人押着前往了当地的官府。

  “小姐。”敏儿站在锦绣的对面,锦绣朝着敏儿望去,见她满脸的自责,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没事儿,敏儿,待会你只需要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就行,邪不胜正。”说完,锦绣就给了与君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将坐在一旁的玉家人看了个遍。

  啪——一一声刺耳的声音让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下来,大堂之上县太爷手摁惊堂木,一本表正经地盯着锦绣看着,连连摇头,道着:“想不到你这般玲珑的小人儿居然会是如此心肠歹太毒,心怀妒忌,下了狠手,毒杀玉家二少爷的二房夫人兰若,锦绣,你可知罪!”

  锦绣淡然自若:“民女愚昧,敢问大人,这罪从何来。”

  玉自白看着锦绣这般镇定自若地的回应着堂上的县太爷,就算是在自己杀了人后也依旧如此从容不迫,这女子真的只是被卖进府中当典妾的贫困女子吗?可看她现在的气场,完全无法想象,锦绣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大胆,玉府众人都看见兰若死在河中,而那时你是唯一在场之人,不是你,难道还会是别人?难道还会是兰若她自个儿跳河的不成?”县太爷仿佛从来没被人反驳过一般,被秀眉锦绣这么一反驳,顿时就气得面颊涨红了。

  “妹妹说得的对。”与君突然从玉府一伙人中走了出来,“虽然大家看见的是兰若妹妹死在池子中,而且当时妹妹也在场,可的确没有人看见是妹妹亲手将兰若妹妹推下池子的。”

  锦绣皱眉,这个女人虽然表面上是站起来为自己说话,可她那口气,好想分明就是在告诉大家,兰若就是她趁着大家不在推下池中的。

  “大人。”与君说完转身,一脸急着为锦绣洗刷冤屈的善意表情,对县太爷道,:“不如,让锦绣妹妹的贴身侍婢站出来,大伙问个清楚便是,如果锦绣妹妹真心想杀害兰若妹妹,那她一定会露出些许破绽被敏儿所知道。”

  “好,敏儿,你站出来,告诉大家,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锦绣也跟着道。

  突然被点名的敏儿面色苍白地的站出来,跪在地上,看了一眼锦绣,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她语无伦次地说:“不知道!奴婢不知道!二夫人不是奴婢杀的,奴婢不要坐牢,奴婢不要被腰斩……”

  锦绣走上前,用温和的语气安抚着敏儿,“敏儿,你放心地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大人会为你做主的。”

  敏儿扭过头,泪流满面地的望了锦绣一眼,然后凄惨向锦绣磕了三个响头,深深地望着锦绣,好似是要将锦绣印刻进自己的脑海中,:“夫人,往后奴婢再也照顾不了你了,这次,奴婢也救不了你了……”

  锦绣望着敏儿那带着绝望和万分内疚的眼眸站在一旁,面色苍白,看着敏儿和与君两人尽情的表演。

  “回禀大人!是夫人,是夫人命我买来桂圆和山楂,借着我在厨房做事的身份,偷偷往二夫人安胎补药中投放,目的是使二夫人早产,将来产下的孩子也是脆弱不堪,活不久……这样,就没有什么可以对她构成任何威胁了。”

  锦绣低喝一声:“住口!”

  “让她说!”玉自白闭着双眼,表情凝重痛苦地听着敏儿那颠倒是非黑白的供词。

  与君重新走回敏儿的身边,厉声道:“敏儿,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妹妹敏儿她……不像是那种人。再说,锦绣妹妹只是区区的典妾,这府中能对她构成威胁的妻妾多了去了,为何要针对兰若一人?”

  敏儿哭得的纠结,鼻涕眼泪都涌了出来,与君嫌弃地退后了几步。

  “夫人说,说二少爷今日来对她万分宠爱,绝对不好让兰若肚中的孩子抢走风头。还说,就因为她只是典妾,所以才更要为自己争取……”敏儿哽咽着,:“当初,大夫人和二夫人邀请夫人前往花园中众姐妹聚会,夫人就有意绊倒二夫人,只是没能成功。”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锦绣从那个时间就已经起了歹心,开始预谋了,各个都拿看苍蝇一眼的眼神看着她。

  锦绣捂住脸,再也控制不住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来到这个世间,最信任的人便是敏儿,可如今敏儿和玉自白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锦绣感觉到自己的身心冰凉,难受到窒息,窒息到都无力反驳敏儿的话。

  敏儿看着锦绣那难受模样,猛地的就扭回头,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谁也看不见她内心此刻想死一般的痛苦,却还要硬撑着继续说下去:“不过,夫人让奴婢放的桂圆粉的量并不多,不可能危害到夫人的生命,绝不可能是因为投偷毒而导致二夫人一尸两命。”

  “这还不简单,可能是兰若发现了什么,锦绣就要先下手为强,免得被兰若告发。”

  好个歹毒的个诡计,玉自白头晕目眩,强忍着心脏发出的痛楚,他都不知道他印象中温柔善良聪慧的锦绣,害起人来原来是这样的干净利落。

  原本……

  对锦绣那最后一丝的信任,也在敏儿的供词下毁之殆尽。锦绣啊锦绣,你可知道,就算兰若产下少爷,也不会危及到我对你的情意,只是如今,如今……

  原来你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自己终究是看错了。

  锦绣看着玉自白那痛苦的样子,再看看与君得意的表情,听着玉家那一伙人的鄙夷和幸灾乐祸,终于难忍怒火,朝着敏儿冲过去,可是却被在场的衙役推到了一边,摔在了地上,锦绣颤抖着双肩,哭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一直将你当作妹妹,从来不曾亏待过你,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可是任凭锦绣哭得再在断人心肠,在场的所有人,也只当她是最后的挣扎忏悔。

  那边便,与君还在那里做戏,假惺惺地的落下几滴泪来:“锦绣妹妹,当初我便劝你莫要争宠,大家都是姐妹,不分你我,只需一心伺候相公便是,现在好了,闹出人命了,看你如何收场?”最后一句更像是在嘲笑。

  锦绣没理会与君的话,只是死死地看着敏儿。

  敏儿也同样看着锦绣,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泪水爬满了脸孔,脸上模糊一片,看上去有些恐怖,她向前爬了爬,抱住了锦绣的腿,“夫人,夫人……”

  “回去吧。”玉自白虚弱地的挥挥手,声音如丝,一派生不如死的模样,低着头出了门。

  锦绣浑浑噩噩地看着玉自白的背影从朝堂上消失,融化在屋外的一片刺眼日光之中……

  心中恨恨一片,与君,这次我替你做了替罪羔羊,那下一次呢?这么些年来在玉自白身边,你做过的坏事还会少吗?却偏偏装出一副温柔善良的模样,可笑的是玉自白至死都不会知道吧,他眼中温柔端庄的大夫人会是这样一条毒蛇。

  玉自白,若是你知道你眼中的好夫人是这样的人,你可会后悔,后悔曾经你负过一个叫锦绣的女人。

  大唐景龙元年(公元707年),唐中宗李显当政。

  首都长安,官府衙门。

  今日是秀眉锦绣入狱的第七日,临近夜晚,却突然暴雨倾盆,不少店家铺都们铺早些关了门,路边的小摊档也都没了踪影。

  天,越来越暗,有一名女子,明日将按律行绞。

  街头,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在暴雨中徒步狂奔,路面湿滑,多次摔在石板路上,脏了衣裳、污了面颊,可他依旧不舍放慢速度。

  狱中。

  锦绣趴在恶臭潮湿的地面上。

  玉府十三姨太锦氏,好妒成性,犯七出之条之嫉妒,为保玉氏家族的延续,故休之。

  锦绣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两张薄纸,一张休书,一张罪书。

  锦绣,有夫玉自白,因其嫉妒成性,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好笑地看着这张薄薄的休书,这是方才与君送来的,说是玉家怕名声不好,便在自己要行刑之前,才送来了这张休书,必经玉家怎么说也是侯爵之位,实在是不好出了锦绣这么一位杀人的媳妇。

  这张休书锦绣是签字摁下了手印,可身旁的那份罪书,却叫锦绣如何画押,在唐朝的法律如此严谨严禁,一旦摁下了这手印,那明日便是她的死期,可就算是不摁应,恐怕到了明日正午,官府也是自有办法逼强她画押的。

  难道,命中注定,必该死在这这儿了吗?

  锦绣心中万般的不甘,可无奈现在一身的伤,孤立无援。

  双手因为不肯画押而被施刑行,被夹棍夹得不成形。

  “墨弟……墨弟……墨弟!墨弟?”

  一阵熟悉的声音唤来,锦绣吃力地抬起头,望见了正在狱中呼唤着自己的甫镜尘,是她幻觉了吗?

  “墨弟!你在何处,你应我一声!”不是幻觉欢迎,锦绣清晰地看见甫镜尘的身影在各个牢笼走道中来回寻找着自己。

  “甫兄!”秀眉锦绣使尽劲全身的力气,应了回去。

  “墨弟!”甫镜尘顺着锦绣的声音寻到了她,身后的一名狱卒样的男子帮甫镜尘打开了牢门,一进去,甫镜尘就心疼地将锦绣从地上抱起,搂入怀中,上下仔细的查看着秀眉锦绣的伤害,双眉皱成峰,隐隐能听见他手握成拳的关节擦响。

  “甫兄……”锦绣虚弱地靠在甫镜尘的怀中,很是愧疚,终是让甫镜尘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身,可此时全身的伤痛已经让她说不任何解释的话来了。

  “甫公子,您还是快些吧,耽误时间长了,恐被人发觉。”一旁的狱卒牢狱焦急地催促着,甫镜尘点头,脱下自己那已经摔脏的衣裳以上包裹住锦绣,随着狱卒快步离开了牢狱,而另一位蒙面的死刑犯却被推入了锦绣所在的牢中。

  “甫兄……我……”昏迷中的锦绣伸出又肿又红的手,试图想要抓住甫镜尘的衣襟,却疼得的立马缩了回去。甫镜尘心疼地望着锦绣的双手,温着声安抚着:“墨弟,别说话了,为兄这就带你回去。”

  “最后,值得我信任的人,只有你了,别丢下我……”

  “墨弟,你我曾结兄拜弟、此世必当生死相顾。”

  奢华的房屋之中,一名面相苍白的女子正躺在宽大的红色古柚木所制的大床之上。

  疼,火辣辣的疼,耳旁不断地有人在吵。

  一袭席白衣坐在了大床边上,在对着床上的病态女子道:“墨弟,我请来了所有德高望重的老御医,都说你快醒了,可为何你还是不醒?你倒是想什么时候醒啊?”说完,又下床为床上的女子换了一块额头的毛巾,怎么又烧了起来。

  白衣男子喃喃地道:“墨弟,你快些醒来,可好?在甫府,不会有人欺负你,狠打你,我们一块治理医馆,再在开无数个医馆,就像同你说的,保安堂、保和堂……你想开多少个,为兄就开多少个,可好?”说这话是正是甫镜尘,话音是那般的伤神,让所有听见的人都会为之动容,也可去无法唤醒床上躺着的昏迷女子。

  这已经是第五四日了,锦绣,已经昏迷沉睡了五日。

  甫镜尘小心翼翼,如捧珍宝一宝一般的轻轻为锦绣的双手涂抹药油,经过几日的悉心照料,锦绣的双手已经消肿效忠了,不消时日,就可以复原了。

  “冷……冷……痛……痛……”

  黯然中带着强烈的震怔惊,快速地抬起头,甫镜尘急切地问道:“你醒了么?哪里冷?”

  “冷……”锦绣苦着一张脸,却是没有睁开眼睛,仿佛想极力地挣扎却又被束缚了双手,大张着嘴欲大叫呐喊,却如溺水般发不出声音,只能彷徨地哼哼道:“痛,好痛,冷…………”

  甫镜尘用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她,掖好了她脖子周围的被子,拼凭着他最大的努力确保被子里的热量度不再流失,“你还冷么?哪里痛?”看着锦绣十指紧绷,直直地的翘起,,在被窝里上颤抖着中,甫镜尘玉自白更是焦急,这手指的关节裂伤才恢复,不能动用强力。

  “冷……”锦绣呻吟着,然而眉头却有些舒展开了,“甫兄……”

  “我在这儿。”甫镜尘拍着锦绣的背,“有为兄在,有为兄在。”

  锦绣果真安静了下来,只是似又沉沉地睡去了。

  甫镜尘抱了许久稍稍离开了些,看着锦绣的睡颜,再看看天色,过了今日,便是第六日了,墨弟,你到底还要睡多久?你早该醒了不是吗?还是你不愿醒来,不愿以你的女儿身面对为兄?又看了锦绣一会,打算去看看药熬得如何了,起身欲下床,可自己的衣摆被压在了锦绣的被子下,伸手拉了拉,没有抽得出来。

  吱——房门被推开,又轻轻地合上。

  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端着一碗稠黑的药汤水走近了甫镜尘,看了看依然在沉睡中的锦绣,再看看甫镜尘,无奈地摇摇头。

  “娘”,甫镜尘羞涩地低下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被甫镜尘唤作娘的中年妇人轻声走到床边,将那碗熬了好几个时辰的良药放在了一旁:“娘见这药熬了好一阵也没人去端,便自个儿端来了,这姑娘还没醒吗?”

  “嗯。”甫镜尘看着锦绣,对自己的娘柳卿点点头。

  锦绣的面色凝重,虽说是一脸的病色,但还是叫柳卿看出了她一脸的秀丽端庄,不由也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便更是多锦绣增添了几分份怜爱。

  “娘吩咐下人准备好了晚饭,你且去陪同你爹爹吃些,这儿由为娘的照看便是。”

  “我是想走。”可是却又走不了,甫镜尘尴尬地扭头看着自己的衣摆,在锦绣的被杯子下压着,死死的。

  柳卿轻笑,走上去扯出了衣摆,甫镜尘这才离去。

  柳卿坐到床边,轻声呼道:“听尘儿说?……锦绣?你叫锦绣?”

  床上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你这是在逃避吗?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睡下去吗?”柳卿凝视了锦绣好久,转而笑道:“尘儿为了你,送去了我们甫家大半的家产,被那狗官压榨了多少银两,才将你换了出来,难道你就一直打算躺在床上来回应你的恩人吗?”

  “冷……”锦绣哼了哼,难耐地皱起眉头,“好冷……”双手想握成拳,却及时被柳卿给轻轻掰了开来。

  “姑娘,我知道你是醒着的,至少,你的思想是醒着的,醒来吧,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不是吗?那些害过你,背叛你,欺负过你的人,你就打算这么放过他们了吗?前有唐朝女皇武后掌权天下,谁还敢说女儿不如男?我听尘儿说过你的事,既然你如此聪慧善商,何不被我们甫家所用,做个医界纵横天下的女中豪杰?”

  锦绣的身子在床上动了动,柳卿看着锦绣那张清秀绝俗的脸:“你也不过是双十年华,往后的日子还久远着呢,不怕你笑话,伯母我……当年可是在那声色犬马之地中卖身求活的,但为了心愿,那些世俗人的眼光又何须放在眼中,想得开些,换来的就是我如今这甫家主母的身份,也是甫老爷唯一的妻子。”说完,柳卿站起身,推开了窗户透透风,望了眼窗外,月华如水。

  屋内,锦绣继续沉睡着。

  屋外,月亮一点点地升起再滑落,斗转星移之后鲜红的旭日自海平面徐徐托起。太阳在天空划过椭圆形的弧度后又坠入了水平面下,重新换来柔和的月光。

  仿佛月亮正在那道亮光之前撤退。亮光愈来愈呈现出粉红色,愈来愈明亮。

  在柔和的晨光中,花园中的花圃阵阵花香,柔顺地的接受着晨光的淋浴。

  清晨的阳光是宁静淡雅的,锦绣一身粉色娇媚的女儿装扮站在花圃之中,感到心平气和、心旷神怡。

  好想跳舞。

  锦绣抬头轻嗅着空气中的清香。

  伸出了双手,双腿伴随着双手的舞动,一脸的娇媚笑容,融入在了花香花景之中。

  粉红紧身袍袖上衣伴随着花香在锦绣的旋转下飘动起来,一圈一圈的地规律的地舞动着。

  下身是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显得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

  原本是那么刚毅的一手女中豪杰之歌,却被锦绣唱出了娇媚的女儿气态,却别有另外一番风味。

  锦绣跳完一舞,停在了花圃之上,有些气喘,额头的汗珠溢出了几颗,但却是让锦绣觉得神清气爽,她是睡了几日?肚子似乎有些饿了,锦绣转身,便却对上了一旁甫镜尘的眸光,目光似火,是个女人都能看出甫镜尘的爱慕之意。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锦绣腰以微步,眸光含笑清波流盼,在装扮了之后,遮掩住了脸上色的病色,锦绣算不上是倾国倾城,只有小家碧玉之色,但看在甫镜尘的眼中,却是一颦一笑动人心魂,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今天的太阳很好。”走到甫镜尘的身边,锦绣扭头看着天空才微微升起的太阳,看着阳光明媚的世界,对甫镜尘道:“甫兄,你看天上的风筝,不知是谁在放,我也想放,不如今日我们去放风筝,好久都没有玩过了呢?然后,玩累了我们去植树,每天给他浇水,然后看着它同我们一起茁壮成长,直捅苍天,可好?”

  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锦绣就变得开朗了很多,童痛心也多了起来很多,似乎完全抛去了前夫、玉自白、敏儿的背叛了一样,完全不记得那一段段难过的往事,现在只想开心地过以后的生活。

  像是锦绣在自言自语一般,甫镜尘只是静静地听着,尽管没有听不到回音,但锦绣却也是乐在其中。

  看,醒来的第一天,灿烂的阳光和美好的天气,似乎在预示着往后会有什么转变。

  “墨弟……”

  甫镜尘那沙哑的声音刹那打破了让人沉醉的美好气氛。

  甫镜尘伸出手,抚上了锦绣那白嫩的脸庞,痴痴却火辣的目光照在锦绣的脸上,仿佛是在锦绣那原本清澈平静的心湖中掷入了一块石头,掀起了水花。

  “在。”锦绣愣了好久才回应道,退了三步,在甫镜尘玉自白面前转了一圈,裙摆飞扬:“甫兄,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墨弟你穿什么都好看!”甫镜尘说得的有些激动,他第一次见锦绣穿女装,实在是让他觉得惊艳,再加上之前在医师大会上,见到了锦绣的身体,那傲人的场景,顿时让甫镜尘又是一阵充血……

  “既然好看。”锦绣重新上前拉住了甫镜尘的双手,“那墨弟往后就以这副幅面貌见人,还希望甫兄莫要看腻了才好。”

  “好!天天看,日日看,夜夜看,看一辈子,都不会看腻!”甫镜尘急切地像是在解释什么。

  “天天看,日日看就行了,夜夜看、看一辈子就免了,看多了,我可就嫁不出去了。”

  感受着锦绣那温柔的指腹覆盖在自己的唇上,甫镜尘又是一阵激动,刚想伸手捉住唇上的罪魁祸首,却让锦绣给缩了回去。

  伸手却未能握住锦绣的手,就仿佛佳人的心儿一般的,又被自己放跑了一次机会。

  鼻尖还萦绕着锦绣的气味,唇上酥酥麻麻的感觉。

  “既然姑娘想出去玩儿,尘儿你就陪同她一块儿去吧。”身后突然传来柳卿的声音,将甫镜尘从心猿意马中拉了回来,转身看见自己的娘亲,正同锦绣相处融洽地笑着,依然将他给忽视到了一边,甫镜尘有些不乐意,道:“墨弟才被我们救出,怎好在人前出现,万一被那玉家人瞧见……”

  “瞧见就瞧见,那玉家人又能如何?只不过是个被皇上贬去侯爷爵位的普通百姓而已,那玉自白是在朝中为官,但也只是低品的御医而已,和你爹爹比起来,他也得让出三分。”

  锦绣垂眸浅笑,柳卿是在给自己壮胆。不过自己的心中倒真的是很温暖,就如同甫镜尘的好一般,甫家人,一字一句都能带给她触动心扉的幸福。

  “可是……”甫镜尘郁闷死了,娘分明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嘛,他现在紧张锦绣的身子啊,这身体才刚刚好,哪里能随意出去吹风,再说,墨弟是他一人的,实在是不想让别人瞧去。

  “可是什么可是?你若不去,那为娘的就带姑娘出去,今儿个太阳好,出去走动走动,晒晒太阳也不错。”说着,就欲带着锦绣出门,甫镜尘着急得的赶紧追上来:“好嘛,好嘛,我去就是了。”拜托,墨弟是他的,谁也抢不得。

  锦绣浅笑,转身与甫镜尘并肩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