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倾踉跄着退了两步:“致宁,我,我真的不知道会出这种事,我不知道他们派人来杀你!”
“我只知道,我哥哥是被突厥人杀死的。”凤致宁心中一阵悲凉,“也是,被我害死的。你让我怎么再心安理得地和你在一起?!”
“突厥人……”白洛倾悲苦难言,“好,我也是突厥人,那你杀了我吧,替你哥哥偿命!”
凤致宁被他这话气得泪流满面,疾奔向后院,白洛倾犹豫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后院传来二人争吵的声音,白无瑕早已被吵醒了,又没有人管她,她吓得哇哇大哭。花照棋仿佛是天性使然,抱着她哦哦地哄着。
“这件事过阵子再说吧,我们先……”由风边说边在怀里摸那张纸条,“哎?纸条呢?我给你了吧。”
凌风也摸索了一会儿:“没有啊,我记得我塞给你了。”
二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去。
凤南泱站在刚才他们站的位置,手里拿着那张写着祝潇阳婚讯的纸条。
她直愣愣瞪着,一张一指来长的纸条竟是要被她看得溢出血来。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怦怦直击着心脏,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发出来,心如同坠入腊月的湖水中,那彻骨寒冷激得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住,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一般。
“我和良玉成亲了,帮我告诉南泱,让她别再来找我。”
祝潇阳的笔迹她是看得极熟的,双手无力一松,纸条轻若无物一般飞了出去,悄无声息落到地上。
凤南泱颓然软绵绵委地坐下。
凌风和由风对视一眼,心知闯祸了,有些艰难地过去问道:“你还好吧?”
那纸条上的二十个字像烙铁一样重重烙在凤南泱心上,痛楚呼吸间几乎能闻到皮肉焦烂的味道,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强忍了片刻,方缓过神气勉强道:“替我告诉他,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去打扰他了。”
“其实……”由风似有不忍,想要说些什么。
凌风碰了碰他的胳膊:“我们会转达的。”
凤南泱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想要回房,足下一滑,整个人滚进院中的小鱼池里。晕过去的瞬间,忽然忆起祝潇阳曾经的话:“你不用怕,我一直在。”
凤南泱醒来的时候恍若大梦一场,已不知人世几许。她迷茫地睁眼,眼前一片漆黑。是夜里吗?这夜也太黑了,她一丝光亮也看不到。
凤南泱心里“咯噔”一下,天再黑,也不至如此……
她迟疑着把手伸到自己眼前。
“你醒了?”身边是凌风的声音。
他能看见自己的动作?那……
见她愣愣的不说话,凌风以为她误会了什么,忙道:“昨夜你掉进鱼池以后我们把你捞了出来,赶紧去外头雇个了丫鬟来帮你洗澡换衣服,我和由风什么都没做!”
凤南泱还是不说话,手放在眼前没有动。凌风蹙眉,伸手在凤南泱面前挥了挥,她没有反应。
“你的眼睛看不见了?!”凌风一惊,“现在是白天,你什么都看不见吗?”
凤南泱怔怔地摇头。
凌风赶忙出去请了个大夫,大夫看了一番道:“她的眼睛没有外伤,是精神受了太大的刺激,调整过来自己会好的,不用太担心。眼睛好之前不要劳累,也尽量不要哭,再服下我开的药调理一下。”
凌风雇来的小丫鬟给她端了饭菜和药来,凤南泱一点胃口也没有,却硬逼着自己全部吃了下去。滚烫的粥入口时烫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然而,她不会再哭。
好在,她还活着。
“姐姐……”凤致宁已得知了她眼睛的事。
“别哭。”凤南泱听着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在忍着眼泪,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凤致宁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白公子呢?”凤南泱问道。
“他走了。”凤致宁抹了泪,冷淡道,“哥哥因我而死,照棋也疯了,我做不到继续坦然地和他在一起。”
凤南泱含了一缕凄微的笑,柔声道:“致宁,你恨不恨?”
凤致宁默然片刻:“恨他吗?这也不是他的错。”
“不,我不是说白公子。”凤南泱垂着眼帘,静静道,“我说的是命,你恨命吗?”
凤致宁心中凄楚,忍着鼻中的酸:“恨。”
凤南泱抑制住心底无助的苍茫,一字字道:“致宁,陪姐姐去一个地方。”
凤致宁拿了条白布蒙住了凤南泱的双眼,扶着她往外走。
凤南泱的步子很慢,一步步实实地踩在地上。
花照棋披头散发地在院里跟着一只蝴蝶跑来跑去,见他们出来,笑嘻嘻地凑过去盯着凤南泱左看右看,傻笑道:“你看不见啦——”
凤南泱笑着点头:“是呀,看不见你啦——”
凤致宁笑了笑,拿了包糖递给花照棋:“我们出去一趟,这糖你和无瑕分着吃。”
“好!”花照棋抱着糖便跑了。
街上人来人往,凤致宁护着凤南泱在路边慢慢走着。凤南泱惊觉,自己的弟弟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可以将她护在怀里了。她不觉欣慰地笑了笑。
“到哪里了?”凤南泱问。
凤致宁抬头看了看:“路右边有个徐家茶铺。”
“嗯,走到路口的胭脂铺门前的时候往左转。”
“好。”
他们穿街走巷,很快就到了凤南泱要去的地方。凤致宁看见一座青瓦白墙的小客栈隐匿在闹市之中,十分清净。
“是这个……这个客栈没有匾额?”
凤南泱点点头:“那就对了。我们去三楼,上楼以后右拐第一间。”
开门的是程耀,凤致宁欢喜地唤了一声:“耀耀哥哥!”
程耀让了他们进门,看着凤南泱蒙着的眼睛和他们二人一身的素服,有些回不过神:“你们这是……”
凤南泱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平静道:“南伊和致远都不在了,我们总得表表心意。”
这句话震傻了程耀和凤致宁两个人。
“致远不在了?!”
“南伊找到了?!”
凤南泱不做声,他们二人互相解释了一阵,俱是沉默了。
“大哥呢?”凤南泱打破了寂静。
程耀道:“他去喂马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
凤致宁转头看去,凤致成的眉眼长得更像他的生母多些,只有脸的轮廓和他相似。
他从未见过这个大哥,有些拘谨地唤了一声,凤致成对他倒十分亲热:“是致远还是致宁啊?”
“我是致宁。”凤致宁心里一痛,“二哥已经……不在了。”
祝潇阳得知这些事的时候,仿佛谁的手在心上狠狠弹了一指甲,生生的疼。
一旁的祁风见他抓着那只信鸽不放,任它怎样扑腾翅膀他也像瞧不见似的,当即了然:“凤南泱又怎么了?”
祝潇阳自知失态,松了手让信鸽飞走,极力镇定了声音道:“南泱的弟弟被人杀了,她的好姐妹花照棋也被刺激疯了,她知道了我的事以后晕了过去,醒来眼睛就看不见了……她还让他们告诉我,她再也不会来打扰我了。”
祁风默默瞅他片刻:“她还算坚强的,没有跟花照棋一起疯了。”
祝潇阳说不出话来。他不知该不该庆幸于凤南泱的坚强,若是有人保护着,哪个女子会愿意这么坚强呢?
“你不用担心她,她再痛也不会死过去的。见多了生离死别,才晓得好好活着有多要紧。”祁风顿一顿,声音低沉了些,“只是心里有了恨,她大约就不是从前的凤南泱了。”
“她会恨我吗?”祝潇阳的目光空落落地落在远处。
“前日我说要再好好想想,其实那时只是害怕而已。但如今……”凤南泱的唇齿间没有丝毫温度,连带着心,也是没有温度的,“大哥,我们反了吧。”
凤致宁深深抽了一口凉气,道:“姐姐是说,造反……”
凤致成的目光中微见凌厉:“这条路险之又险、难之又难,一旦失败便死无葬身之地,你真的想清楚了?可别是一时激愤。”
凤南泱低首,轻轻冷笑出声:“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吗?说实话,大哥前日跟我说此事的时候,我无法理解你怎么能这么豁得出去。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当一个人什么都可以舍弃之时,才是她真正无所畏惧之时。”
这句话,是多年前在内卫府里,程孝杰对她说的,只是可惜,她到今日才真正参透。
“好!”凤致成的神色有急切的激动和喜悦,“我们凤家的子孙,就该是这样。”
凤南泱神志清明如闪电照耀过的大地:“我们虽然是要造反,但是得有个由头。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她拢一拢鬓发,屏息定神:“当今天下是墨家的天下,异姓举兵,说得再天花乱坠也脱不开‘篡逆’两个字,所以,此事还需着落在一个人身上。”
凤致宁默默凝神片刻,眼中忽然闪耀过明亮的一点精光:“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