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路

  妖姒怔怔良久,连连冷笑。她笑得那样淋漓,仿佛不曾受过这世间的苦难一般:“姐姐她把心都掏给皇上了,可是皇上呢?皇上是怎么对她的?我们凤家,多年来为大周征战沙场,多少好男儿马革裹尸,最后全部葬送在先帝的屠刀下!皇上自以为对我优渥有加,可是皇上知道吗,这些盛宠隆恩,是我毕生之痛!”

  “放肆!”武清瑜冷眼看着她道,“皇上是天子,岂容你指责?我问你,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妖姒怒目向她,神色凄厉而狰狞,冷笑道:“我的幕后主使?娘娘忘了吗,是你主使的我啊!”

  “你!”

  “行了。”墨以年恢复了冷寂的神情,似梦游一般轻声吩咐道,“赐死泱贵嫔。”

  妖姒骤然大笑,像一块破布袋一样被拖出长春宫,她凄厉的呼喊犹在耳边:“苍天有眼!你们都会有报应!我在地下就等着这一天!”

  这场变故来得太过突兀,皇后闻讯赶来的时候正见妖姒被拖走,她的脸色变了变,到底心软下来,向墨以年道:“皇上,不知泱贵嫔犯了什么错,皇上即便要杀她,也请等到她生下腹中孩子吧,那毕竟是皇上的骨血……”

  墨以年的神色有瞬间的动容,武清瑜眉心倏地一跳,抢上两步:“皇上的骨血还会有无数,妖姒居心叵测,戕害龙体,她生下的孩子不配做皇室子孙!”

  皇后轻轻皱起娥眉,仿佛远山含翠:“武妃果然深谋远虑。”她轻笑,“也足够狠心。”

  武清瑜的目光如火焰一跳,久久凝望着墨以年:“臣妾是怕这个孩子将来长大之后知道这些事情。母亲想要害死父亲,最后被父亲处死了,皇上,您该让这个孩子如何自处?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要让他降生,也好,在下面和妖姒做个伴……”

  墨以年淡淡“唔”一声:“贵妃说的有理。”

  贵妃?皇后极力屏气,方撑出得体的微笑:“皇上既下了旨意,臣妾回去便晓谕六宫。”

  妖姒的尸身被丢在城外的乱葬岗,程耀听得消息已经是两日后了。他想去乱葬岗找回妖姒的尸身安葬,凤致成却突然拦住了他:“南伊是不会供出我们的,乱葬岗一定有人埋伏,就等着我们去收尸!去不得。”

  凤致成这样的神情让程耀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凉的:“南伊是你的亲妹妹!她就那样被扔在乱葬岗,你……”

  凤致成的目光有些疏离,很快又落在程耀身上:“死者无知无觉,生者还要承受活下去的担当。为了南伊的尸身暴露我们二人,你觉得值吗?”

  程耀看他的神色复杂而遥远,他别过头,强忍着眼中泪水:“南伊不在了,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凤致成面无表情道:“去凉州。”

  程耀脑中轰然一响,只余了一片空白:“你要去找南泱?!”

  凤致成逼视着他,语气陌生而冰冷:“有什么不妥吗?”

  程耀胸中气息难平:“致成,放弃吧,南伊已经折进去了,不能再害南泱了!”

  凤致成忽地一把扯起程耀,眼中越过一道灼热的怒火:“让我放弃,除非等我死了!”

  祝潇阳已经被关在牢中半月有余了,每天一百鞭下来,纵然身子是铁打的也吃不消,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了。

  萧良玉一直在和萧琛变着法儿地闹,上吊割腕绝食,什么法子都使过了,萧琛只当她不敢动真格的,便不怎么理会。萧良玉被逼急了,一日割腕时使大了劲,险些没救回来。

  萧琛轻轻揭开锦被,露出萧良玉被纱布包裹的手腕,纱布上的一片被鲜血浸透了。有凉风从窗缝中呼呼透进,萧琛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萧良玉晶莹澄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萧琛,轻轻唤道:“爹爹……”

  萧琛艰难地伸手,轻轻抚着萧良玉的额发,柔声道:“傻孩子,你若是死了,爹爹怎么活?”

  萧良玉的声音更低,似在呢喃一般:“爹爹心疼女儿,就如同女儿心疼潇阳哥哥一样。爹爹,我爱他,虽然我知道他的心从未在我身上过,可是我就是停止不了对他的爱意。他这半个多月一直受着刑,爹爹还不消气吗?还是,爹爹真的要杀了他?”

  萧琛的手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想杀他。你放心,他多年习武身体壮健,这点伤是死不了的,只是皮肉之苦而已。”

  “可是女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这些皮肉之苦。”萧良玉极力拉着萧琛的衣袖,“爹爹,放了他吧,求你了。”

  萧琛恍若未闻,目光爱怜地留恋在萧良玉脸上,像是看也看不够一般。半晌,他道:“祝潇阳身为横天盟的杀手,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禁,本不该活着。但他若是作为我的女婿,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了他。”

  萧良玉一怔,不觉惶然:“爹爹,他从来对我无意。”

  萧琛将替她掖了掖被子,淡淡道:“这事你不用管,他必须娶你。”他一声叹息,“我看你这辈子是非他不嫁了,我总不能看着你这样白白耽搁了。”

  萧琛和祁风一同踏入牢中的时候,祝潇阳正坐在草垛上靠着墙歇息,全身浴血。

  这几日萧琛被萧良玉闹腾得心情很不好,祁风一直不敢偷偷来看祝潇阳,如今一见之下倒吸了口凉气,觑着萧琛的脸色,立在栏外静静不语。

  祝潇阳听见声音,疲惫地睁开眼,瞬目辨了片刻,似有些不敢相信:“盟主?”

  萧琛简短地“嗯”了一声:“还能熬多久?”

  祝潇阳支着身躯,呼吸微长浊重:“那要看盟主的意思。”

  萧琛环视四周:“我的意思,让你在这儿受一辈子的刑,每天一百鞭,好吃好喝地养着。”

  祝潇阳淡淡一笑:“若是如此,盟主今日怎么会劳动大驾前来?”

  萧琛轻轻吐出几字:“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娶了良玉,要么,我就杀了你。”

  祝潇阳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坐直了身体,道:“那盟主动手吧。”

  祁风浑身一震,想也不想地拦在了萧琛面前:“盟主!盟主且慢,容属下劝劝他。”

  萧琛半出鞘的短刀激起一声金属冷冽的长音:“你闪开。”

  祁风无法,忽地想起什么,恳切道:“祝潇阳若死了,小姐岂非要伤心坏了?再怎么说,盟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

  萧琛想了一会儿,解下短刀扔在祝潇阳手边:“你自己瞧着办。”说罢,拂袖而去。

  祁风脱力般地跌在了地上,半晌说不出话。他抬头恶狠狠地看了祝潇阳一眼,后者却平静地看着那把短刀,一言不发。

  祁风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在墙上狠狠踹了几脚,吼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盟主不会杀你!”

  祝潇阳定定回望,坦然无惊:“我跟你回来,就是准备好了赴死的。若不是老主人帮我说话,我也不会有在这儿受刑的机会。”

  “我真想揍你,真的。”祁风哭笑不得,“我现在没心情跟你争论爱不爱的,我只告诉你,一切都要留得命在。”

  祝潇阳含笑淡然:“嗯。”

  祁风靠在墙上捏着眉心思索该如何劝这个死犟死犟的人,凤南泱,这个女人还真是有本事……

  他盘腿坐在祝潇阳面前,口吻极认真肃然:“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听过以后别太激动。”他凑近祝潇阳,压低了声音道,“凌风给我传来消息,说凤南泱从蒙古回来了,要来找你。”

  祝潇阳原本平静的面容微微一搐,像是冻结千年的寒冰,忽然被阳光拂至,有了碎裂的痕迹:“你说真的?!”

  有门!祁风以平静的目光捕捉到了他神色的细微变化:“老主人的话让盟主暂时放过了凤南泱,但他心里憋着口气,有你在这儿给他出气也就罢了。你如果非要这么死鸡挺个硬脖子,处处都跟盟主对着干,你就不怕盟主气极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祝潇阳垂下眼睑,轻嘘一口气:“那也好办,你帮我跟凌风由风说一声,不管用什么法子,绑也好下药也好,把南泱弄回蒙古去。”

  “你自己的女人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当初她可是敢一个人潜进突厥牙帐杀人的,凌风和由风能摆布得了她?再说了,她被绑去了蒙古就不能再出来?腿长她身上。”祁风一笑,“这一点,你们两个还真是像。”

  关于这个,凤南泱是这么说的:“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找出来!”

  见祝潇阳不说话,祁风接着道:“凌风把这件事告诉我,就是想让我转告给你。他说怕你在牢里待久了就不想活了,让我给你点动力。你在这儿一抹脖子倒是轻松了,凤南泱怎么办?来日黄泉相见,你有何面目去见她?”

  祁风并没有低估凤南泱这三个字在祝潇阳心中的分量,这几乎是他唯一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