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篡位

  天气阴晦,乌云密布,牙帐上空阴霾漫天。街道上空无一人,全副武装的铁甲军严密把守各交通要道。

  牙帐门前戒备森严,里面正在召开突厥各部族会盟大会。

  阿史那其格端坐在沙利叶施可汗的王位上,下站的突厥各部族的族长和弩失毕五俟斤单膝跪地,右手抚胸,齐声道:“参见大可汗!”

  阿史那其格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诸位请起!今日有几件事要知会大家。首先,大周公主凤南泱阴谋杀害沙利叶施可汗,此仇不共戴天!今日本汗在此当着突厥各部族兄弟郑重起誓,一定要为沙利叶施可汗报仇!”

  众贵族义愤填膺,振臂高呼道:“为沙利叶施可汗报仇!”

  阿史那其格接着道:“第二,自即日起立刻废除与大周的和平盟约,准许各部族的军队攻击大周边境的村镇城乡,夺取粮饷和奴隶!”

  下站的弩失毕五部贵族发出一阵欢呼。

  阿史那其格挥了挥手,人群安静下来。“第三,沙利叶施可汗战场上重伤,与阿史那图门难脱干系!本汗得了十分可信的密报,阿史那图门为夺汗位,与凤南泱联手,故意将沙利叶施可汗暴露在匈奴弓箭手的射程之中,再由凤南泱最后下手,害死可汗!此二人蛇种豺性,狼子野心!”

  人群一片哗然。有人喊道:“图门王子一向对沙利叶施可汗纯孝恭敬,他不是那样的人!”几人附和道:“对!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阿史那其格拍案而起:“不可能?你们知不知道,调动突厥大军的虎符不见了!本汗命人找遍了牙帐,遍寻不得!本汗可以肯定,是凤南泱逃跑时偷走了虎符,送去给了阿史那图门!巴特尔听令!”

  巴特尔快步走上前来,躬身道:“在!”

  阿史那其格道:“本汗命你率领弩失毕五部将士,前往边境捉拿阿史那图门,务必将他生擒!”

  “慢!”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众人吃了一惊,转过头去。阿史那仓都仍大步向前,道:“本汗?谁给你的权力自称本汗!”

  阿史那图门冷冷道:“二弟,谁给你的权力这样和兄长说话!”

  阿史那仓都仍负手道:“我们都是庶子,你比我高贵不到哪儿去!我问你,你有父汗的遗诏吗?你凭什么坐在汗位上!”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阿史那其格恶狠狠地看着他:“父汗还没来得及立遗诏,便被凤南泱害死了!本汗身为长子,当然要及早即位,稳定局势!”

  “稳定局势?”阿史那仓都仍哈哈大笑,“你一坐上这个位子,一会儿要捉拿自己的亲兄弟,一会儿说嫡母害死父汗,一会儿又要废除与大周的和平盟约。这就是你所谓的稳定局势?”

  阿史那其格讪讪道:“本汗这是为突厥的根本利益着想!”

  “我呸!”阿史那仓都仍狠狠呸了一口,指着巴特尔道,“他是你的舅舅,对不对?其格,你的生母锁楠阏氏是弩失毕五部之女,你也有一半弩失毕部的血!我提醒你一句,突厥可汗从来都是血统纯正的咄陆五部之人!你没资格即位!更没资格在没有虎符的情况下调动突厥军队!”

  阿史那其格气得脸色铁青:“我没资格?你仓都仍也没资格!”

  阿史那仓都仍丝毫不以为忤:“所以我没有厚颜无耻地坐到汗位上颐指气使!我告诉你,三弟四弟和五弟马上就要到了,你最好赶紧从上面滚下来!”

  “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还不都是为了这个位子!”阿史那其格的手拍在汗位雕刻精美的纯金椅背上,“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候,你们为了一己私利与我相争,就不怕突厥葬送在你们手里?!”

  阿史那仓都仍拔出腰间佩剑狠狠插在地上:“这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再者,阿史那图门是否害了父汗,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评定的!”他冷笑道,“纵然弩失毕五部中有人向着你,咄陆五部可不是吃素的!你自己瞧瞧,你今日所谓的会盟大会,可有一个咄陆部之人的身影吗?!”

  托娅将此时大乱的情形向赛因阏氏禀报的时候,她坐在阁中,咳嗽咳得满面潮红,锁楠阏氏拈过帕子轻柔擦拭她额角的汗珠,温和道:“堂姐,你可千万别急,免得伤身。”

  赛因阏氏喘息了一会儿,淡淡道:“你的儿子和他亲弟弟闹成这样,你倒是不急。”

  锁楠阏氏笑言:“其格长大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事事管着,顶多啊,在背后帮衬一二。”

  想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赛因阏氏的声线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枯涩嘶哑:“你有数十年不曾踏足我这里了,今日来,想必是为了帮衬你的儿子吧。”

  锁楠阏氏轻轻拨开她挡住脸颊的头发,浑浊的眸光如利剑般倏地一亮:“堂姐,凤南泱去哪里了?她带着虎符和遗诏,是不是?”

  赛因阏氏缓缓吸一口气,旋即恢复素日的淡定高远:“我成日病着,足不出户,不知道这些事情。”

  锁楠阏氏缓缓笑起来,起先只是一缕笑意,渐渐笑容渐浓,终于扼制不住笑出声来:“啊呀,我的好姐姐啊,你这是何苦呢?凤南泱和你毫不相干,我可是你的堂妹啊,你怎么向着外人呢?”

  赛因阏氏澹然道:“堂妹,你于我而言,连一个外人都比不上。”

  锁楠阏氏冷冷瞧她一眼:“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只要你把凤南泱的去向说出来,告诉我遗诏和虎符是在她身上还是在别人身上,我就放你一马。如若不然……”她冷笑,“别怪我不顾姐妹情分。”

  赛因阏氏轻笑出声:“你自己也说了,我和她非亲非故,她怎么会把所有秘密都告诉我?”

  锁楠阏氏的目光如冰锥,似要将她的身体戳裂:“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拍了两下巴掌,大门应声而开。

  两个人抬着一个春藤软围进来,放在赛因阏氏面前的地上。托娅凄厉惊呼道:“佩玖姑娘!”

  盖在关佩玖身上的白布只有薄薄一层,早被鲜血完全浸透,沥沥滴了一路。

  赛因阏氏望着地上触目惊心的血红,泪水潸然而落,怒从心起:“你们竟对一个姑娘如此严刑拷打,还有人性吗!”

  锁楠阏氏含笑看着她:“这就是骨头硬的下场。这个贱婢穿了凤南泱的衣服,害得其格的追兵跟错了人。利诱不成,受了刑咬舌自尽也不肯合作,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赛因阏氏含着愠怒的目光,痛心不已:“这是一条人命!你们会有报应的!”

  锁楠阏氏挑眉,一副无辜的模样:“不是我们杀的她呀,我方才说了,她是自杀的。”

  赛因阏氏扶住托娅的手,徐然起身:“送客。”

  “莫格德!你以为我真不敢对你用刑吗!”锁楠阏氏气急败坏喊道。

  赛因阏氏头也不回:“请便。”

  锁楠的的目光陡地凌厉:“即便不能对你用刑,我也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从今日开始,不会再有大夫来为你请脉开药,也不会再有新鲜吃食送来给你,更不会有新做的衣裳首饰,你就在这儿等死吧!”

  她拂袖而去,快到门口时突然停住脚步,扬起一抹带着快意的微笑:“对了,十三王子也不会再有乳母了。该用什么来喂他,你自己想办法吧。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就让托娅来找我。”

  托娅气得浑身发抖:“她,她……”

  赛因阏氏坐在十三王子的摇篮边,慈爱地微笑看他:“去把大门关上吧。”

  托娅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会儿又折回来,声音极低:“阏氏,要不……要不就告诉她吧……”

  赛因阏氏看了她一会儿,缓缓道:“托娅,我不说,不仅仅是为了凤南泱。你瞧瞧突厥如今的样子,可汗尸骨未寒,这些不孝子就已经开始争权夺位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起内战。突厥唯一的指望就在图门身上了。若是再让其格拿到遗诏和虎符,突厥就彻底完了!”

  托娅哭着跪下,埋首在赛因阏氏的膝头:“可是奴婢担心阏氏的身子,还有十三王子,他可怎么办呢?”

  赛因阏氏轻轻抚着她的头发,静静道:“有我的亲族在,他们到底不敢杀我,我不怕的。察罕……”她亦无法,愁容满面地摇头,“我再想想办法吧。”

  日子过得死寂,有锁楠阏氏的命令,下人自然见风使舵百般苛刻,送来的饭食粗砺也就罢了,大半也是腐烂生冷的。赛因阏氏又畏寒,仅剩的炭火用完后便再无取暖之物,被褥几乎潮得能挤出水来。

  她们把所有能用的干净些的衣裳被褥全都给了十三王子,不消几日,手足就长满了累累的冻疮,颗颗紫如葡萄,鲜红欲滴,不时迸裂血口,泛出鲜红的缕缕血丝。

  终于那一日晨起换衣时,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虚浮,赛因阏氏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