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旧恨(上)

  虽不知道祁风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凤南泱对他友善地笑了笑:“谢谢。”

  祁风简短道:“小事。”

  凤南泱借着月光发现衣裳的下摆处有一道裂纹,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像是刚才被树枝刮到了……现在不急着走的话,我给你补一补吧。”

  祁风挑唇一笑:“好啊。我们不急。”

  “砰”的一声巨响把凤南泱吓了一跳,转头看去,祝潇阳不知把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由风顿了顿,笑着拉他:“笨手笨脚的,我来吧。”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飞快道:“你干什么?”

  祝潇阳沉着脸,努力克制住胸中的翻腾:“我不能砸他我还不能砸个箱子吗?”

  “……”

  凤南泱拔下发上针簪,从包袱上抽出一缕丝线,绕了一绕穿进去,刚准备开始缝,一只手突然拽走了她手里的衣摆。

  凤南泱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怎么了?”

  祁风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盯着他们,祝潇阳到嘴边的一句“哪有女儿家给不相干的男人补衣服的”硬生生咽了回去,冷着脸道:“你会补衣服吗?别把人家的衣服补坏了。到时候找个裁缝去。”

  凤南泱被他说得愣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会的。”她突然想起来,祝潇阳身上穿的这件衣服,仿佛就是方才萧良玉缝的那一件。是呀,有萧良玉这样贤惠的姑娘做对比,自己当然就显得笨手笨脚的了。

  祝潇阳也意识到了这话说得不妥,但并未想到凤南泱又联想到了这么多,一时不知该如何补救。

  祁风蹙了蹙眉,有些奇怪地看了祝潇阳一眼:“你怎么回事?”他转首向凤南泱道:“我忘了,衣服本来就被我刮了一下,就不用劳烦你补了。”这语气带了几分温厚,与平常的轻佻大不相同。

  凤南泱听着这声音,心突然颤了颤——原来祁风正经说话的时候,竟有些像墨以年。

  萧良玉从凤南泱手里拿过针线放回包裹中,揽了揽她的肩膀,笑道:“好啦,我们启程吧。”

  河西堡是向突厥与匈奴边境去的第一所镇甸,在戈壁中一片巨大的胡杨林畔。整个堡子用夯土垒成,堡墙三丈余高,堡门类似普通市镇的城门,高有七八丈。此时已近次日黄昏,河西堡四周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一行人来到堡下,凌风道:“这个堡子挺大的,应该会有马卖。而且咱们得补给一下路上的干粮了。”

  堡内人烟辏集,街道齐整,各种买卖铺户、饭馆旅店应有尽有。两队护堡甲丁组成的巡逻队往来巡弋。

  萧良玉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有些兴奋道:“真想不到,关外的镇甸竟然如此热闹,这可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凤南泱打量一圈,徐徐道:“塞外与关内不同,一个堡子,和平时期是民用镇甸,战时便成了军事要塞,所以规模要比关内的城镇大得多。若到了战时,这里就更热闹了,起码要屯扎五千兵马。”

  祁风有些讶异和赞赏:“你一个女儿家,竟还知道这些?”

  凤南泱一听夸赞便十分受用:“我的存在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些有这种观念的男人,不要小瞧我们女人。”

  祁风看着她笑了:“那你的作用挺大。”

  祝潇阳回头看了一眼,不过凤南泱并未察觉,正洋洋得意。方才的不愉快她似乎已经忘了,祝潇阳松了口气。

  不过凤南泱是这么想的,自己与“贤惠”二字的确不沾边,萧良玉又是祝潇阳未过门的妻子,他自然看她什么都好,所以自己不必想太多,也不必自惭形秽。

  寻了个人问过,他们很快找到了马市,凤南泱亲自挑了一匹纯黑的骏马,用一支金簪与那商贩换了,商贩仔细看了看那簪子,满脸堆笑地急急收进了怀里,又送了她一套马鞍和马缰。

  萧良玉不免有些心疼,道:“这么贵重的金簪,至少能换五匹马的,你只要一匹马好像不太划算。”

  凤南泱抚着马脖子一笑置之,道:“我是真喜欢这匹马。千金难买心头好,一支簪子值什么呢。”

  祁风笑道:“你这样明快大方的性子是最好的。”

  那卖马的商贩看了看她和萧良玉,凑过去道:“你们两个姑娘和这几个男人是一路的?”

  凤南泱点头道:“是呀。”

  商贩四下看了看,道:“那就好。这几日这里不太平,你们两个姑娘,又长得这么漂亮,有同伴是最好的,但还是要小心些。别待久了,早早走吧。”

  凤南泱会意道:“多谢提醒,我们会小心的。”

  萧良玉问道:“请问,为何不太平?”

  商贩神神秘秘道:“突厥内乱啦!这里是三王子的地界,他昨天带着亲兵去牙帐了!旁边是五王子的地界,他今早带着人来找三王子,没找到,气势汹汹地也往牙帐去了!”

  几人对视一眼。他们果然按捺不住了。

  于是很快采买了干粮和必备的药品,在夜幕里继续赶路。

  又这样奔袭了一日,一行人在河边下马休息。

  疏勒河纵贯乌什海大戈壁,是附近最大的咸水河。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倒映在河面上,泛起血一样的光茫,袅袅炊烟缓缓飘起。

  萧良玉蹲在石头垒起的土灶前煮饭,凤南泱也凑了过去,为她加柴煽火,锅里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萧良玉告诉了她煮饭应该多少米加多少水,凤南泱一一记下了。萧良玉苦笑道:“吃了一天的面饼子,现下终于能煮顿饭吃了。”

  凤南泱使劲吸了一口气:“好香啊!我说实话,你做饭的手艺真好。”

  萧良玉十分谦虚:“柴火饭本来就很香的,再加上你饿了,当然吃什么都香。”她侧过头看凤南泱,她有星子般的眸,此时火光在她的眸中映出熠熠光芒,如寒夜里明灿的星,骤然亮起。

  凤南泱扇着火,笑道:“的确是饿了。若是这里有些野物就好了,还能加点儿肉食。”

  萧良玉回头看了看凑在一块儿研究地图的四个男人,噘着嘴道:“他们要是肯跑远些去找,应该可以找到的。”

  凤南泱笑了笑,没说话。

  远处隐隐有马蹄声响,凤南泱向那边望去,夜色里看不清太多东西,她只看见大约有五六个人。她并未放在心上,刚低下头想接着煮饭,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去。

  她心下忽然有些不安,仿佛山雨欲来,胸口气闷得不行。只隐约觉得,那领头人的背影,虽是看不太清,但恍惚有些眼熟。

  她倏地站起身来,往那边跑了几步,心口“咚咚”跳得厉害,舌尖微颤。

  是她!!

  凤南泱心口陡然怒火灼烧,无数恨意轰地冲向脑子里,她一个箭步冲向自己的马,从马鞍上抽出赤霄凤魄剑,纵身而起向那人扑去。

  这举动把所有人都吓得愣住了,祝潇阳喊道:“你去哪儿?”

  凤南泱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身形疾纵,长剑闪电般刺向马上之人的咽喉,这一下突如其来,后发先至,快得无与伦比。

  但她到底是初初病愈之人,那人也不是吃素的,飞快向左腾跃,长剑只在她脖子上留下了一点点血痕。

  凤南泱这杀招使得决绝,只攻不守,那人反应奇快,跃起身来双腿连弹,凤南泱腹部中招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所带的人很快挺剑要向凤南泱下杀手,却被祝潇阳几下隔开。他再顾不得别的,抱起凤南泱,拭去她嘴角的血迹,颤声道:“你怎么样?”

  凤南泱气息阻塞在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人捂着脖子,看清凤南泱后有些难以置信的慌乱:“文……凤南泱!”

  凤南泱撑起身体,怒目向她:“武清瑜,没想到我还活得好好的吧!”

  她身后的几人亦是一片惊呼。凤南泱冷笑着,目光一一扫过她们:“哟,都是熟人啊。杜清浅,武心礼,孔乔萱,胡月曈……抒言?”

  黎抒言眼中热泪盈动,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想要奔过来,凤南泱却轻轻摇了摇头。

  武清瑜拿绢子捂住伤口,神色轻蔑:“是没想到你还能活着。看来突厥的水土还挺养人的,你还是这么一副狐媚子的模样。武功也退步了嘛。不过也是,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对手。”

  武清瑜与横天盟的许多人都是熟识的,祝潇阳对她们的恩怨也有所耳闻,眼见武清瑜如此羞辱凤南泱,怒色顿起。凌风生怕他再为凤南泱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抢先喝道:“武清瑜!”

  由风蹲到祝潇阳身边,低低道:“大局为重!”

  祝潇阳没有说话。

  凤南泱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纷杂凌乱,好不容易定了定心,撇开乱了的头发,挣开他的怀抱,淡淡道:“由风,是我冲动了,大约惹下了麻烦,你能帮我……”

  祁风上前走过她身旁:“我来。”他朗声笑道,“大阁领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不知为何,武清瑜很给他面子,两人如久别重逢的好友般攀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