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嫁娶不须啼(上)

  墨天鸾抬眼看了看他们:“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们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

  墨景严有些按捺不住的急迫:“皇上说的有理,但儿臣觉得二哥说的法子倒也不妨一试。”

  墨天鸾微微一笑,注视着他,良久不语。

  墨以年也没有说话。

  这样的静让人觉得可怕。那么多年以来,他们从未觉得与墨天鸾之间的沉静是这样令人不可捉摸,尴尬难言。

  墨天鸾终于朝墨景严招了招手:“过来。”她的语气简短而冷淡,并不似往日亲厚。

  墨景严起身坐在墨天鸾身边。

  墨天鸾的手按在墨景严肩上,唇角扬起凛冽的弧度:“严儿,你是个好孩子,一向最听母亲的话。”

  墨景严心中惴惴如大鼓一槌槌用力击落,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文澈瑾,朕是万万不能留了。”墨天鸾对上他惶惑的眼,眸中涌起一抹激愤与无奈,“你知道,她的家人全都是被我们墨家所杀,她心里不可能不恨。朕瞧着她对你本也无意,即便朕强行把她赐给你,她也不会真心对你。所以严儿,你的心也该收收了,天下间无数的好女子,你想要哪个,朕就给你哪个。”

  墨景严怔了怔,片刻才回过神来,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皇上要,要杀她?就因为儿臣喜欢她?”

  墨天鸾的眼底微见秋露寒霜之色,带了一抹厌弃:“朕容不得她,与你无关。文澈瑾狼子野心,不仅不感激朕留了她的性命,反而还与李成楠做出这等苟且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墨景严身子一震,急忙跪下:“皇上!皇上若是要儿臣成亲,儿臣娶谁都可以,只要皇上不杀她,儿臣做什么都行!”

  墨天鸾幽若暗火的目光直视于他:“好,你若是答应朕一件事,朕就饶了她的性命。”

  墨景严似是得了一丝希望:“只要儿臣能做到,定不推辞!”

  “四弟!”墨以年突然唤道,“皇上面前不可戏言,说出来就一定要做到,你想好了!”

  墨景严无暇去想墨以年话里的深意,他此刻心乱如麻,半点不能冷静:“多谢二哥提醒。”

  墨天鸾缓缓道:“你去劝文澈瑾,让她心甘情愿嫁往突厥。朕会封她为长安公主,享嫡公主礼。”

  宛若被人当头灌入千年冰水,那透骨的寒意迅疾从脑海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墨景严冻得手足发麻,不能动弹,只觉得无数冰冷长针锋利地刺入脑中,痛得他无法思考。他本能地喊:“皇上,突厥可汗年过半百,突厥远隔千万里,又是那样的苦寒之地!”

  墨天鸾面容深沉:“真宁去得,文澈瑾如何就去不得?你方才自己答应了朕,想抗旨吗?”

  墨以年也跪了下来,紧紧按住墨景严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皇上既知文澈瑾心里的仇恨,即便四弟劝了她嫁过去,她也不会全心为皇上监视沙利叶施可汗。万一她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岂不致两国邦交于万劫不复之地?”

  这话细想起来有理,但墨天鸾丝毫不为所动:“朕当然不会指望她做这些事,她的陪嫁会是朕得力的人。至于她……”墨天鸾冷笑,“她的命在朕的心腹手里。”

  “可是,文澈瑾只不过是一个被革职的内卫,她的身份远远不够被封为公主出嫁啊!”

  墨天鸾丝毫没有犹豫:“文澈瑾的确不够,凤南泱却是够的。更何况当年的明妃昭君也只不过是个宫女出身,有什么打紧。”

  墨以年的呼吸有些急促:“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大周已经有了一个真宁长公主折在了突厥,如何还能再有第二个?大周的兵将都是用来做什么的?这样用女子安定社稷的名声传出去,岂不让他国笑话大周无能?”

  墨天鸾眉心微皱:“用一个女人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要动用千军万马?且你以为,我大周如今真的兵多将广吗?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如今的将领都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你让朕如何能放心把兵马交给他们?”

  墨景严瑟瑟齿冷,心头瞬时如被冰雪覆住,头脑中痛得几乎要裂开一般,他脱口而出:“朝中无可用之将?皇上竟也会担忧这个吗?不错,大周多年来崇文薄武,朝中将才凋零,已是无可挽回之事。可是当初的王鸿衍、宋戎庆、刘善铭、李思齐和凤岚祁,他们哪一个不是久经沙场骁勇善战的大将!是皇上忌惮他们功高震主,皇上容不得他们!”

  墨天鸾一掌打在墨景严脸上,大怒之下力气极大,她脸色铁青地指着墨景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墨以年失声唤道:“皇上!皇上别动怒,当心龙体!四弟不是有意冲撞皇上的,他……”

  “还有你!”墨天鸾怒道,“你实话告诉朕,你与文澈瑾,到底是什么关系!”

  有须臾的沉静,听得风声簌簌,撩拨窗外密密匝匝的树叶,轻触有哗然声。

  胶凝的气氛让人窒息,墨天鸾微微眯着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从她的眸底刺出:“朕的耳边刮过几阵风,说你们的关系非同寻常,你和你四弟一样,常去内卫府见她。你四弟的心思他跟朕说了,那么你呢?”

  “儿臣……”墨以年垂首。

  墨天鸾的声音阴毒而蛊惑:“如果你告诉朕你喜欢她,求朕把她赐给你,朕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墨天鸾已经恨透了文澈瑾,他如果真的娶了她做侧妃,墨天鸾会怎样对他?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这一切,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不,墨天鸾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只是在试探他,试探他到底与文澈瑾有没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试探他会不会利用文澈瑾身为大阁领时的便利近水楼台,试探他是不是个听话孝顺的好儿子!

  他不能像墨景严一样也讨一巴掌,他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放弃他的大业!

  墨以年用舌尖压住牙齿的颤抖,淡淡道:“儿臣与文澈瑾,没有关系。她是四弟喜欢的女子,儿臣已经娶妻。”

  墨景严脑中轰然一响,怔怔地看着墨以年镇定的面孔。他心中已然冰凉,听了他的话却也不由一震。真的,他从未想过天下竟有这样的男子,能凉薄如斯,绝情如斯。

  墨天鸾淡淡“唔”一声,道:“看来朕所闻的只是传言罢了。可是无风不起浪,文澈瑾一个女儿家,竟能让人传出这么多谣言来,还与李成楠私通,可见其水性杨花,实是祸水!”

  她的语气陌生而冰冷:“皇宫森严,是绝容不下这样的女子的。你们两个自己商量着,看谁去劝她。不过朕要先告诉你们,朕让你们去劝她并不是害怕她不肯去,朕是皇帝,朕哪怕要她死她也得谢恩!朕只是想让你们对她晓以利害,别逼朕捆着她送去突厥!”

  文澈瑾推开窗望着高远的天际,雨已经停了,有大雁成群南飞,皇宫红墙高起的四方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似乎永远是那样明净。

  她的心境难得地安静了下来,这样的天气,像极了她初进宫的那一日,那时的她,对未来怀着怎样的惴惴和揣测。一如现在的她,从不晓得前路会往何处去。

  黎抒言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塞给守门的金吾卫一包银子,唤道:“文姐姐!我刚才从长街经过,看见荣亲王和四王爷在那里打起来了!”

  文澈瑾一惊,忙道:“出什么事了?两位王爷伤着了吗?”

  黎抒言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说似乎是四王爷先打的荣亲王,不过他们很快就被下人拉开了,应该不碍事。”

  她知道墨景严从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他怎会公然在皇宫里动手打自己的哥哥?定是出了大事!

  可是方才墨以年是被墨天鸾叫走的,难道……

  这样焦灼地等待着消息,天色渐渐昏暗,仿佛有无数鸦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一重叠一重地黑了下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墨以年的身影。他勉强撑了个笑容出来:“瑾儿……”

  文澈瑾顾不上他灰败的脸色,皱着眉摸了摸他脸上的伤,有些肿胀发红,好在并未流血:“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四王爷伤得重吗?”

  墨以年闷了片刻,文澈瑾的心口沉沉地发烫,喉咙微微发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他道:“到底怎么了?皇上要杀我吗?”

  墨以年突然死死地将文澈瑾抱在怀里,勒得她生疼,他径自喃喃道:“瑾儿,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文澈瑾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下意识地咬着嘴唇,那么疼,不是在做梦。她怔怔地道:“是毒酒,还是白绫?”

  墨以年的指尖微微发颤,如同他此刻话语尾音中难掩的一丝颤音:“皇上说,封你为长安公主,远嫁突厥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