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相争

  墨景严的亲信并未暗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这是文澈瑾意料之中的。她只得向墨景严道:“无法了,王爷,我只能看天意了。”

  好在没过多久墨以年便回来了,在他的柔情蜜意下,文澈瑾很快消散了对他忘记自己生辰的些许埋怨。

  一日,文澈瑾和傅郁泠一同在内卫府廊下赏着新送来的两缸金鱼,景德蓝大缸,里头种的新荷只如幼童手掌般大小,鲜翠欲滴,令人眼前一亮。荷下水中养着几尾绯色金鱼,清波如碧,翠叶如盖,红鱼悠游,着实可爱。

  傅郁泠见她悠然自得地喂鱼,忽地想起什么事,道:“武清瑜自副阁领之职被削之后便一直不与其他内卫来往,平日里只与武心礼、杜清浅两人说话,也不知她是真老实了还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大阁领要不要防备着?”

  文澈瑾伸指捻着鱼食撒进缸里,淡淡道:“无妨,且随她去。”

  正巧武清瑜自御书房归来,挎着刀快步而入,文澈瑾闻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此刻避之不及,武清瑜倒是神色自若,上前拱手道:“大阁领。”

  她的礼数并不周全,文澈瑾当下也不计较,只道:“免礼。”

  傅郁泠却有些不平:“你就是这么对大阁领行礼的么?”

  内卫除了正三品的大阁领和副阁领两个统领之外,共分为四等,分别是正四品的一等内卫、正五品的二等内卫、正六品的三等内卫和正七品的蓝翎内卫。

  武清瑜被削去副阁领之职,若无皇帝明确旨意,按惯例是贬为蓝翎内卫的。而傅郁泠却是正五品的二等内卫,压了武清瑜两头。

  武清瑜心内本就不平,又有些气性在,一听这话脸色便有些青白:“你自己没本事往上爬,倒惯会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你先别得意,不过二等内卫而已,等哪一日当上了副阁领或是占了大阁领的宝座,再来教导我的礼数吧。”她的目光深深盯在傅郁泠身上,似要剜出两个洞来,口中却笑道,“不过你可要当心了,若是像殷絮梨一般赔上性命,那可多少不值。”

  她说着“嗬嗬”冷笑,正得意间,却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她的脸上,正是一脸愤恨的傅郁泠。

  武清瑜登时大怒,却也不敢立刻还手,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着文澈瑾道:“大阁领便这般纵容手下?”

  傅郁泠满面怒容,厉声喝道:“大阁领面前,凭你也敢这般出言放肆!占了大阁领的宝座?这话是你能说的吗!你可是对大阁领心存僭越?我只不过是个二等内卫不配指点你,却也好心劝一句,你若是为了这事不服要向皇上申诉,我们便也去听听是谁违背圣意在皇宫中大肆重提殷絮梨之事!何苦来哉,生怕别人不知道殷絮梨的死是为了顶你的罪吗!”

  文澈瑾拍净手上黏着的鱼食,似笑非笑道:“宣平侯经了这一场风波,到底是有惊无险。也合该是他命不该绝,倒难为了你为他筹谋。只不过你的筹谋保住了他,旁人的筹谋可就落空了。”她顿一顿,“有些事可一不可再,你也该警醒着。”

  文澈瑾的话武清瑜听得明白,墨天鸾惩治赵永桓的打算因为武清瑜而落空,今后也就不能再用同样的招数了,她如何能不对武清瑜心存恼怒。若是再让墨天鸾知道武清瑜还敢在背后提起殷絮梨,可不让她更加怒火中烧吗?

  武清瑜听得这话不好,不得已跪下身来,不敢回驳这话。文澈瑾微微一笑,吩咐道:“一会儿去我房里拿些清凉消肿的药膏给她,今日的事若是传出去,你们该知道下场。”

  周围目睹此事的内卫皆胆战心惊,诺诺称是。

  待她们散去后,文澈瑾方道:“郁泠你的性子太急,以后一定要向抒言多学学,她是极沉稳的。你原不必与武清瑜一般计较,平白让自己落人口实。”

  傅郁泠恭顺答了声“是”,想想还是忍不住道:“卑职倒觉得,大阁领为人处事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虽仍是偏好息事宁人,但已经能狠下心来以雷厉手段先发制人了。若是以前,大阁领大约是不忍心对武清瑜下手的。”

  文澈瑾徐徐走至树阴下坐下,道:“你还记得柳霁影吗?当年她做大阁领的时候,行事是何等的雷厉风行、狠辣凌厉,一夕之间铲除嚣张了百年的横天盟,险些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后她清君侧、诛阉宦,协助皇上弹压朝堂上反对内卫的大臣,内卫便是在她的统领下达到鼎盛,以致朝中大臣无不闻之色变。比起阮奚云辅佐皇上登基之功,柳霁影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澈瑾长舒一口气:“见识过她之前,我真没想到世间竟有那样的女子,行事果决丝毫不逊于男子,可是对自己人却十分温和,也肯教导我。我很佩服她,但是我始终无法做到和她一样。因为我的不足,在于心肠软、顾虑多,这是天生的秉性,我只能慢慢学着去改,去做一些我本不愿做的事。”

  “是啊,柳霁影,她很厉害。”傅郁泠也想起了从前的事,凝神细思。

  文澈瑾亦静默着,风很小,簌簌吹过头顶繁茂的树阴,那种树叶相互碰撞的声音恍若是一种令人愉悦的音乐。而她的心,并不欢快轻松。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柳霁影再是手段高明,不还是落得个死因不明的下场吗?可见,她还是敌不过墨天鸾的。

  时光悠悠一宕,盛德七年的夏日便这般到了深处。

  这一段日子里,墨天鸾又病了两回,第二回好了之后却添了咳嗽的毛病。李成楠亲自摘了枇杷叶拿冰糖炖了,给墨天鸾镇咳止痰,殷勤侍奉。墨天鸾对他宠爱更甚,除了在前朝处理政务,李成楠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文澈瑾心下越发狐疑。李成楠一向是违心地留在宫中,如今为何转变如此之大,难道他真的转了性子?

  到了八月,墨天鸾决定前往木兰围场秋狩。只有文澈瑾知道,这个念头是如何冒出来的,她当时就站在围帐外,李成楠长长叹息:“臣又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上山打猎的情景了。皇上大概不知道吧,其实臣自小就会骑射。”

  墨天鸾果然诧异:“果真么?”

  李成楠语带笑音:“皇上该不会以为臣只会弹七弦琴吧?只是可惜了,不能让皇上亲眼看看。”

  墨天鸾答应得十分爽快:“这有何难?木兰围场朕也有两年不曾去了,朕便带你去那里,你给朕看看你的身手。”

  于是在墨以年迎娶齐国公主半月后,圣驾便起行了。

  木兰围场是一处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皇家草原,以往的皇帝每年都要率王公大臣到这里举行秋狩,围猎二十余日后会举行盛大宴会,饮酒歌舞,摔跤比武,并宴请蒙古王公等,同享盛事。

  但墨天鸾毕竟是女子,对打猎兴致本不高,所以两年不曾踏足。不过这里的浩瀚林海、广袤草原,倒是极对文澈瑾的胃口。

  这里绿茵坦荡无际,天与云、与草原相融相连。每至晴空万里,天高云淡之际,茫茫林海捧出清晨红日,喷薄四射,霞光万道。或是日暮西山,残阳如血,亦生红河日下之感。

  文澈瑾从未去过草原,此刻兴奋下脸颊微红,四处张望似看不够似的。关佩玖笑道:“大阁领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情。”

  文澈瑾叹道:“你本就出生在蒙古,这儿就像你的家一样,我自是瞧什么都新奇的了。”

  关佩玖眼睛一亮,露了几分笑涡:“卑职在草原的时候最喜欢跑马,有时能跑上一个白天都不觉累。”

  文澈瑾望向她的目光愈加柔和:“人人都想进皇宫去享这世间最好的富贵,你好像不是。”

  关佩玖粲然一笑:“大阁领也不是。”她又有些黯然,“可父亲送卑职进皇宫做内卫,就是为了这个。”

  文澈瑾心底一动,似是自语:“既来之,则安之。”

  到了此处,李成楠跟在墨天鸾身后与她一起骑马射猎。林海探幽,千骑飞驰,静则听百鸟啼鸣,动则射狍鹿奔突。墨天鸾收获颇多,众人溢美不绝,兴致更高。

  这一日墨天鸾领着诸位皇子射猎,除了五王墨展霄病着留在南京外,其余六位王爷都骑着马在猎场之上各显身手。

  六王墨征禹和七王墨邵璜共同得了一头黑熊,八王墨暄奕虽年幼,却也射了一头狍子。三王墨万晟一贯只好饮酒作乐,弓马皆不娴熟,勉强射得一只雄鹿。

  而最风头大盛的是墨以年,他弯弓搭箭,竟一箭射下了天上的两只大雕,可见射箭的准头和力度,一时间场上掌声雷动,墨天鸾亦是龙颜大悦,十分赞许地道:“不错。”

  相比之下,墨景严第一箭射歪了些,惊跑了他的猎物,第二箭力度不够,也没能射中要害,那雄鹿中箭后飞快地逃走了。

  墨天鸾不由偏了偏头有些不悦:“回去后不可再贪玩了,如今射箭竟还不如你八弟了。”

  不,不是这样的。

  当日射柳的时候,墨景严明明箭无虚发,毫不偏倚,丝毫没有伤到柳条旁边的她。

  文澈瑾心中一沉,“韬光养晦”四个字浮现在她脑海里。再望向墨景严时,不觉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