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情难自禁(9)

  很久以前的某个静谧的夜里,他们两个人各抱着杯热牛奶,一人一头窝在沙发上,无意间聊到了他听到的第一首中文歌。当时的他谈到《天亮了》时,眼睛里的思念就要溢出来。他想家了,想他的妈妈,其实是奶奶的妈妈。他和她断断续续讲了好多,幼时奶奶为了照顾他,为了他学习音乐,受了很多苦,他那时还那么调皮捣蛋不听话,现在好不容易算是长大懂事了,可是自己却没办法陪着她。他一直都是那么坚强的,可想到奶奶,却也蜷起腿来把头埋在膝盖里,良久没有说话。也因此,随着慢慢的长大,他对《天亮了》想要表达的那种感情愈发感同身受,感同身受到恐惧。

  以往,看他不开心,她都会想办法逗他,可是那次,她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杯子,啜了口牛奶,冰凉的。

  “这是一个夜晚天上宿星点点,我在梦里看见我的妈妈……你不要离开不要伤害。”

  当时的她是如何拼命地压抑住心底的悲痛,只任那悲意传遍全身,凉透了每一个细胞。男孩不会知道,她是多么多么多么地羡慕他。最起码他的妈妈(奶奶)还健在,而她的“妈妈”,那位同样慈爱,为了她愿意奉献一切的老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天亮了~”

  震耳的欢呼,熙攘的人群,让她猛得从悲痛里惊醒,压低帽子,推开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快步走,快步走,几乎要跑起来。她不能让别人看到她失控,绝对不能。

  走到,哭到,喘息不止,她停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不知道一会儿他们找不到她会不会着急,她只知道,她需要一个地方,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方大哭一场,现在,就是现在,是那个她错过了的,等了好久的大哭一场的时机。

  她也当了次坏孩子,推开窗户,让初春夜里的瑟瑟疾风灌进来。风与墙面的撞击,搅乱一廊原本安稳的空气,就让那飒飒风声作为她悲戚呜咽的伴鸣,藉以稍稍抚慰她不能大声痛呼的遗憾。

  哭到瘫坐在地上,注视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曾听人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可是城里灯光太亮,夜空看起来虽依然漆黑一片,却不见一丝星光。

  垂眸又是一滴晶莹滑落,蜷起腿,把头埋在膝盖上,抱紧自己,低声细语,“姥姥,我好想你。”

  过了好久,听到整栋楼里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录制到凌晨的节目只有《歌手》。

  演出散场了。她也该回去了。

  抬起头,一个巨大的惊喜。漆黑的夜空里不知何时现出了一颗明星,罕见而又温暖的米黄色,如同幼时姥姥床帐里的灯光。

  她小声道,“姥姥,是你吗?”那星星竟闪烁了一下,她兴奋地要跳起来,却发现坐的太久腿和屁股都麻了,只能朝它开心地挥挥手,就像每次到姥姥家那样,在玄关处叫唤着“姥姥”,直到那个窝在沙发里的专心致志看电视的小老太太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她就开心地朝她挥挥手。

  “姥姥,你过的很幸福吧。”

  “我也很幸福,很开心。”

  “哥哥带着我干了好多‘大事情’呢!我们一块签成了好几份合同,我现在还带着一个宣传队。我从来没想到,我也可以做成那些事。”她像个孩子一样自豪地笑笑。“或许我真能成为个成功的女商人?嘻嘻。”

  “但是,”她眼神突然暗下来,又抱紧自己,“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不自由,也不开心。”

  脸色复杂地摇摇头,又开心的说道,“姥姥,我认识了一个男孩。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优秀的人。他实在是太优秀了,他的音域……”

  ……说道兴奋处不禁挥着手臂,脚跺着地面。

  “谈到他好像有点激动,”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谁让他在我心里是声乐上的王呢。”

  “在我心里,”她羞涩地低着头,“姥姥,他是我的初恋呢。”

  “不是单方面的初恋哦。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开心地笑笑,又一脸落寞,“但是,也不过是繁花一梦。”

  “我过几天就要离开了。去走我该走的路。那个男孩可能会在我心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但肯定比不过您爱了怀念了姥爷一辈子。我还年轻,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是吧。呃,您别不高兴哈。”

  “他值得更好的人,一个懂音乐,会哈语,信安拉的姑娘,像他的妈妈那样,能和他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但是,姥姥,我一想到,若干年后,或者就是明天后天,他牵着一位长相异域的漂亮姑娘,在镜头前,羞涩又自豪地和大家介绍这是他的女友或是未婚妻,我的心好痛好痛,像是反复插着钢锥。”

  漂亮的丹凤眼里,一抹自嘲,一抹坚定,“不过,爱是自由的。无论和谁一起,他只要幸福就好。如果有朝一日他需要,我会拼力成长为他最坚强的后盾,亲手把他送上巅峰。”

  ……

  “姥姥,我还这么小,你说我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傻,有点天真。”

  “姥姥,我真的很喜欢他。”

  “姥姥,我真的很难过。”

  “姥姥,如果你还在的话,你会给我什么样的建议呢?”

  ……

  “姥姥,我还是,很想你。”

  泪又无声无息地流下,瘦弱地身躯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