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蜃兽(10)

  任员外回了任家队伍。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的面色很差,魂不守舍没了平日的温文儒雅。马车辘辘重新驶向前去,将近入夜,总算到了城里。

  夫妻多年总能觉察得出什么不同寻常来,对任员外的异常任夫人是看在眼里的,暗地里就问了同行的家丁,奈何回来之前任员外已经再三叮嘱不得告诉任何人,问了再多人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任夫人只得作罢。

  要是放在以前,任寒定能看出他爹娘间的微妙气息,奈何伤势未愈又有上官冥之事梗在心头,兀自凝眉思索竟毫无所察。

  晚饭桌上,任员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莫岚衣,回来后已有人向他细说了莫岚衣之事,哑女,无父无母,自家儿子的救命恩人,而今被夫人认作养女。想罢也叹,恩与怨躲也躲不过,都是命啊。

  饭后,任员外将任寒叫到书房,背负双手苍老之态难掩,终是缓缓道来:

  “寒儿,你可曾怨过为父给你结的这门亲事?”

  走进书房起任寒就心有疑惑,一听这话疑惑更重,但想了想还是如实答道:“怨过,怨父亲不经我意擅作主张。”

  “不过,而今我对笙落有意,倒是感激父亲的成全。”

  有意啊……任员外心头暗叹,眼底一抹复杂转瞬而逝,面上却丝毫不显。

  “父亲可还有什么事?”

  “你……”任员外欲言又止,终是没随着所想往下说。“近来流寇肆虐不太太平,临城亲友的赴宴恐遭不测,且你伤势未愈,和笙落的婚事需延迟些日子。”

  “已无事,你下去吧。”

  任寒走出书房时仍是满腹疑惑,思来想去仍是弄不懂他爹欲言又止所谓何事,稍有思绪时,却在看到眼前人时烟消云散。

  实话说,能让任寒如此反应的人真的不多,除了卖笑楼那个浓装艳抹捏着嗓子发嗲的如花姑娘外,就是眼前这一脸纯良的莫岚衣了。前者是因为长相做派,而后者嘛,包扎的手艺实在让他心头阴影堪比无垠夜空。

  当然,想是这样想表露出来就不好了,便问道:“你寻我?所为何事?”

  莫岚衣从身后拿出一张纸来,面有恳求之态,任寒一细看,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字,鬼画符一般。他皱眉:“你是想要我教你认字?”

  果然,面前人点头。

  其实任寒向来是不喜做这些琐屑之事的,奈何看着莫岚衣满脸恳求的模样也狠不下心拒绝,其实转念一想,她是他救命恩人,而今又成了府上的小姐他的干妹妹,且府上有些墨水的家丁丫鬟也没到能教人识字的地步,为她破例一次也不是不可以的。

  眉头苏展开来,他尽力不去想之前在她手下的悲惨遭遇,转身。

  “带上笔墨纸砚,且随我到西苑的亭子来。”

  莫岚衣喜上眉梢,拿了笔墨纸砚就跟在任寒后,亦步亦趋。

  入夜,银月初上,满地月华。

  白音看着自己写下的东西,满意地点了点头,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重新阅读一遍,她确实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真实的记忆正在慢慢流逝,取而代之的是赵笙落的记忆。

  目前来看,她也没什么更好的想法了。

  想到那个声音的提示,任寒和上官冥会是害死她落得凄惨的根源,可这个具体是什么事,白音也搞不懂。

  目前她用着赵笙落的身子使不出什么法术来,要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很简单的,比如之前遇上山贼之事,就算白音来到的时间点是那时,她也无能为力。

  能有什么办法呢?

  白音正冥思苦想着,突然间,她发现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走出了房门。

  这……这是怎么会是?白音惊讶不已,难道是赵笙落的灵魂在作祟?

  也确实,她感受到了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正在熟练地操纵着身体,而对方好似没感受到她的存在。白音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不能慌。

  这时,她感受赵笙落的灵魂传达出了讯息:去看看任寒。

  白音也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哦不,这时应该称之为赵笙落了。

  脚步在墙边停下,伴着“窸窸窣窣”的轻响,赵笙落轻车熟路地爬上墙头,头一歪就往任寒房间里瞟,烛火摇曳,平常这个时候都会在窗前苦读的人却没了个踪影,当下疑惑:这个呆子到哪去了?

  心下郁闷,赵笙落打定主意将任寒揪出来,身子一斜就要跳下墙头,那料头一偏,竟就瞧到下边立着个黑色的人影!吓得她腿一抖险些摔了下去。

  “任……伯父?”她颤着声开口,心头微悚。

  好似上了年纪的长辈都不喜女儿家闹闹腾腾不成样子吧?好似又任员外家最为注重礼数吧?如她这般入了夜还爬上墙头私会男子的姑娘……一定会被呵斥个狗血淋头找不着东南西北吧?

  白音看到任寒父亲也吓了一大跳,这剧情真的在她意料之外啊,不过现在身体是赵笙落掌控,她也只能干瞪眼了。

  赵笙落看着任员外,耷拉着脑袋,一颗心七上八下往十八层地府走了个来来回回。

  不想任员外柔了语气,眯着眼根本就一慈眉善目的长辈:“笙落是来找寒儿么?他在教岚衣认字呢。”

  “岚衣?”不单是白音,赵笙落也很是疑惑,赵笙落的记忆并没有这号人存在啊。

  “哦,你还不知道啊,那次流寇之事寒儿滚下土坡,正是岚衣救了他呢。岚衣年纪要比你大些,今日为送寒儿落下的玉佩而来,不料遭纨绔调戏被夫人救下,夫人待她亲近得紧呢,好说歹说总算将她留在任家当闺女对待。”

  任员外叹了口气。“岚衣自小在孤村野地长大,无父无母怪可怜的,进了任府不识字可不行,这会儿就缠着寒儿教她呢。”

  “他们在哪?”

  “西苑那个亭子里。”

  赵笙落朝着那方向走去,白音却注意到任员外的神色有点不对劲,不过她也没有多想。

  白音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去之后,任员外长长叹了一口气,寻任寒那一日他遇到了最不愿遇到的人,得知了许多他宁可一生一世都不知道的旧事。

  比如赵笙落其实是他同那人的女儿,比如莫岚衣才是真正的赵家大小姐,再比如,那人凄厉地笑着,眼底的怨气几乎要化成实质。

  “你当初负我的时候想过这些么?对,就是报复,你开心么?”

  “放心,我不会要你死的哈哈哈……”

  “我要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得善终!”

  恍如诅咒。

  不……不能这样!任员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