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蜃兽(5)

  任寒已经有几天没见到赵笙落了。

  早早就坐在窗边,书卷拿起又放下,眉头紧皱又舒展,思虑良久后他给了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不是想念,嗯,只是不习惯了。

  什么时候了呢,自小认识赵笙落起,她卯足了劲儿地在他身边打转,任他怎样不理睬怎样冷眼讽刺,那张笑脸依旧灿烂,总那么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呆子”“呆子”地叫他,到头来他也被磨得无奈地默认她的亲近了么?

  又是多少次了呢,每有闲时她总扮了男儿模样翻上自家墙头,投了石子惊扰埋头苦读的他,无奈一抬眼,就瞧见她眼珠子一转撺掇他同她出门晃悠,赌场作赌、酒楼听书或是波上泛舟,她总能轻易地从很多事中找到乐趣,怎就闹闹腾腾那么不像个姑娘家呢?

  想到这任寒微怔,若作闺中女儿姿态,那她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赵笙落了吧?

  让他习惯着的,也是那个赵笙落啊。

  “呆子你竟然在笑!”

  侧身躲过从窗外飞来的石子,任寒放下书卷,抬眼就见那个坐在墙头上的姑娘,青丝如瀑,明艳笑颜。

  他恍了一瞬,将眼前人与久远记忆中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重合,眼角眉梢分毫不差,不知不觉竟已过了那么久了。

  “呆子你怎么不说话啊?”赵笙落莫名地觉得今日的任寒有些奇怪,只是感觉而已,具体奇怪在哪她也不太明白,不过……他不就是对谁都那么冷淡嘛?纠结个什么劲啊。

  想着赵笙落就撇撇嘴,单手一撑就从墙上跳了下来,拍拍衣袖上的尘土靠近任寒,眼珠子咕噜一转就露出了惊异之色。

  “诶诶话说刚才第一次见你笑啊,真好看诶还有酒窝……”所以奇怪的感觉一定就是在这!

  “……”任寒默默扶额,大清早的声音那么大真的好么。

  “所以就多笑笑嘛……美人儿给小爷笑一个……”

  “……”黑着脸拍开某人向他伸来的爪子,任寒扯扯嘴角,总算明白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赵家小姐嫁不出去”是怎么来的了……等等,嫁?亲事?眉头一皱,他好像后知后觉地记起了什么诡异的事实……

  “对了,呆子……”偏偏赵笙落毫无所察,手一落把窗框拍得嘎吱响,哪壶不开提哪壶:“听买豆腐那个满脸褶子的花大娘说……成亲后妻子都要听丈夫的,但以后咱俩成了亲你会听我的对吧?”

  “……”成亲……成亲……

  也不管任寒什么脸色,赵笙落神态自然毫无违和感,巴拉巴拉就说开了:“嗯,八抬大轿和最漂亮的嫁衣,到处挂着红布啊热热闹闹的,跨火盆什么一定很好玩,就怪去年表姐成亲时我病倒了没能去……”

  “那情景可惜了可惜……”惋惜罢又转为兴奋之态,她好像完全没看到面前人越来越黑的脸色。“嗯,呆子咱俩的婚事绝不能马虎了你说是吧?”

  “啪”窗子被利索地关上,眼不见心不烦。赵笙落只觉他莫名其妙,看那风一卷落叶吹了满身,一哆嗦就觉自个儿好不凄凉。

  “这霜寒露重的你就怎么就能把自个未婚妻晾在外边呢!”

  声音太大惊起早宿的鸟儿,聒噪几声。任寒无奈一叹,虽说和她成亲也勉勉强强,但看这妮子模样是压根不明白此中意味!

  可当晚,任寒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大婚的场景,他穿着喜服喜庆得很,茫茫然向前,到同样装饰喜庆得婚房里时,他看到那个女子端庄地坐在床边,盖着大红盖头。

  他伸手挑开那盖头,却在看清女子长相的那一瞬愣住了:这不是赵笙落!不是赵笙落……这又能是谁?

  还愣着呢,那女子却在笑他:“你怎么了?莫何?”

  莫何?在叫他,可他……不对这名字好熟悉?

  想着想着脑中就是一阵剧痛,任寒醒了过来,愣了许久,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个梦不简单。

  好像他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很奇怪,可是奇怪在哪,又说不清。

  话说七月流火暑气渐消,日子过得飞快,距任寒和赵笙落的婚期只有一个月了。

  赵笙落近来很是烦躁,总疑神疑鬼没来由地心焦,每日苦着脸没了当初到处晃悠的劲儿,顶着苍白的面孔和大大的黑眼圈,这可把赵员外吓坏了,开口闭口就一个劲儿地后悔说什么当初昏头订了婚事把女儿折腾成这样云云。

  赵夫人倒是淡定,一伸手就捞住了据说要去退婚一副为爱女豁出老脸模样的自家相公,扶扶头上的簪子那个叫慢条斯理:

  “你就省省心吧,当年的我嫁给你时还不是这副鬼模样,过些日子就好了。”

  “可是……”赵员外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咱家落落能和你一样么?

  “可是可是能有什么可是,你要是担心,过会儿我就带落落到安慈寺上上香,求个平安符姻缘线什么的总得了吧?”

  听着这话赵员外才松了口气,转身就乐呵着为两人准备出行,女儿就要成婚了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另一头呢,任寒的日子该怎么自在怎么过,下棋,绘画,更多的时候是琢磨书卷,乡试也不远了,商门子弟鲜少为官,多数是过惯了光鲜日子熬不了十年寒窗,任寒可不在此列。

  日头稍高时,任寒听到了隔壁传来赵笙落的声音,声音也不是很大,隐约听到几个字眼,“出行”?“慈安寺”?揉揉有些酸涩的眉心,像是才恍然发觉自己要娶赵笙落了。

  思绪一起一发不可收拾,书卷徒然无味,他索性起身在府内走走,这七月时节还是有些花的,浅淡的气味怎么也让人生不起厌烦来。

  他娘前些日子也去了慈安寺,求来了平安符送子观音之类,那股儿热心劲儿惹得他爹眉毛直抖,好在他能借着读书避开,而赵笙落怕是不太好过了吧?似乎听到她说“不干了退婚”?

  成亲前男女双方不宜多见面,想来好些天没见她了呢,等她慈安寺归来,婚期将近,他这时不时念及她的习惯算是永远改不了了。

  其实,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和她就不是排斥了吧,甚至隐隐喜悦,说什么勉勉强强仅是惶惶不安在作祟罢。

  倒是赵笙落,懵懵懂懂还不知晓来由,所幸岁月还算漫长,他还能陪着她很久。

  让任寒回过神的是管家的声音,年过花甲的老者慌慌张张地跑来,焦急的喊声让他胸口一窒:

  “慈安寺路上来了流寇去不得啊,可赵小姐和赵夫人已经上马车好一会儿了!”

  顾不得其他,他上马追去。

  管家在任家多年,忠心耿耿话不会有假,很快赵家知道此事后也派出家丁护卫,人应该没走太远能追得到,可他怎能在府上愚等,就算仅有一丝的危险又怎能用赵笙落的安危去赌!

  心下焦急,任寒只愿这马儿越快越好,尘土飞扬越过山岗,一个转弯竟看到不远处倒着辆马车,车厢残破——刻有赵家商徽!他心头咯噔一下:赵笙落他们真遇了流寇!忙顺着杂乱的脚步就走上土坡去,哪知才了走一小会就听到了打斗声,几个手持刀刃的壮汉围着的正是赵笙落一行人!

  形势越危急任寒越冷静,他一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比家丁还不如,如今过去了怕是只会给他们添乱,方才作了标记留给赶来赵家护卫,当下他只得小心靠近伺机而动。

  哪知这情形一变,家丁护主缠住流寇,赵笙落拉着赵夫人要跑,不料慌不择路被碎石一绊竟就双双往土坡下滚去!

  “赵笙落!”任寒心一急喊出声来,顾不得其他就向二人奔去,还好距离不远不一会儿他就拉住了昏迷的二人,还没来得及庆幸,赶上来的歹人对准他的后脑勺来了一记闷棍……

  身体不住往下滚落,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