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悲从中来

  甩了甩袖子,装作什么也不在乎。但听他柔声道:“你并非异族人,混沌之气孕育的大神,若是在九重天,也得是个帝君。”

  这是不和我见外的另一说法么?还是想着法子来和我套近乎?我微微昂起头,看着他温润如玉:“可我是冥王,冥界……多少还需要我的照拂。”

  “去人间废不了多少时日,你亦可照拂冥界。”他微微探身,我讶然的后退一步,却是后腰抵在茶几上,双手因着身子不平衡,迫不得已往后一搭,按在茶案上。

  我瞪大了眼睛,眼前也大约只能看见他那张俊美的脸皮,“我……”

  他由不得我辩解,如墨的画眉起了波纹,唇角上扬:“收拾收拾东西,三日后启程。我带你去看看人间的繁华。”

  人间的繁华?这句话,似是何人同我说过,只是记得不太真切了。

  再次踏进禁宫时,我与颜玉的心都沉了下来,一路上的飞花染在他衣襟上,我抬手搭在那透明的棺盖上,心口五味杂成。我晓得颜玉此时更是悲呛,只是不愿意流露出来。

  棺口大开,我抬手捏住那玉人的下巴,她失色的嘴角微微张开,手心的金莲子便顺着手掌流进她口中。“金莲子是聚拢魂魄的好东西,我手中有六颗,你分时间给她喂下去。她散在八荒的魂魄若是得了金莲子的引诱,可自行回来。若是得不到……”嗓门中有些苦,他肃然的容色甚是冰冷,“若是那魂魄已经化作尘埃,即便是祖神在世,也无法救活她。”

  他低眸颔首:“自十万年前,她替我挡下天劫开始,我便已经想到了未来的一切。她醒来,我许她一生一世。她若是不醒,沧海桑田,我陪她一辈子。”

  “当年那事,或许便是天命。她若是眼睁睁的瞧着你被劈成灰烬,想必如今站在我身旁忧伤的便是她。苍天总是让太多的事留下遗憾,其实最后生下来的人,才会苦苦煎熬,度日如年。若是抱着希望,或许还能好受一些。”我抚着袖子上的花纹,“颜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若是,真的回不来,你莫要太伤心。当年她心心念着你,若是看见你这副样子,固然是要心疼的了。”

  他广袖扣起,“臣多谢王上。”

  颜玉原本不是什么风流浪子,遇见笙儿前,或许只能应了人间的说法,是个书呆子。后来在冥界活了几百年,处事圆滑且手段极高。失去笙儿后,他将自己伪装成纨绔,整日中狼心狗肺的样子看着让人肃然起敬。纵然顶着司命上君的名号在冥界坑蒙拐骗,可笙儿依旧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没有鬼能将笙儿从他心中拂去。

  想到如此,我又觉得颜玉甚是单纯。他娶了一百零八个小老婆,却从未与她们任何一人有过夫妻之实。这些姑娘们,大多是坊间的歌姬,骨子中生来便是媚的,却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便是长得极美。

  笙儿长得也极美。

  笙儿走的第八百年,我在冥殿中看着各殿递上来的公文,他突然毫无征兆的闯了进来,拿住我的手腕便问道:“王上,笙儿还有救,对不对?”猩红的眼眶甚是夺目:“王上既然是上古大神,有着通天的本领,救笙儿,一定是轻而易举的吧。”

  黑白无常慌的脸白了一大半,忙着上前拉扯,却都被他扬袖给挥了出去。接下来的举动,却是让我措手不及。

  他噗通一声,便跪在冥殿中,放声大哭。“笙儿走了,是因为我而走。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会让自己最心爱的人去替自己抹掉造下的孽。我无能,没能在最后时刻向前去抱抱她,甚至从未同她说过一句爱她。她走的时候,天劫的结界将我挡在几尺开外,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灼伤,化成灰烬。她说:颜玉,好好的,忘了我。颜玉,我舍不得你。可我也舍不得她啊,我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八百年了,我每一天都活在煎熬中,活在痛苦中。每日醒来的时候,总想着一开门便能瞧到她的身影,可是再也没有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颜玉这般微弱尘埃的痛哭涕零,是为了笙儿。

  他说他娶了一百零八个小老婆,皆是因为这一百多个姑娘,眼里的光,有一瞬间同笙儿看他时,很像。

  事隔多年,我去红尘中应了个劫,醒来后竟无意得知九重天生有金莲花,可替诸神修补元神,引回魂魄。恰巧,这盏金莲花,便是三界大会的赌注。

  我手指摩挲着袖口,抚平皱褶:“颜玉,有时候我便在想,你同笙儿爱的这样深切,却不能在一起,这也许便是宿命。可你又偏偏不信宿命,想要逆天而行。这也许便是凡人口中的情爱。你瞧笙儿时,眼光总是要比平常柔和许多,她那样爱你,你那样爱她。她走了十万年,你守了十万年。从未曾放弃过。仔细想来,我还是未参透这个“爱”字,固然,当年与天启的那段恩怨,多半也只能归于,我们彼此心中,都从未真正给对方留过一席之地罢。”

  那团暗淡的金光在笙儿肉体上打了个旋儿,须臾便压在了笙儿的灵台上。

  或许,笙儿还有救。彼时颜玉的眼眶微湿,萧然的背影有些孤寂,探出手在笙儿的脸上细细摩挲,像在端详一个玉人儿:“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大约是场面太过悲呛,瞧了片刻便脸颊上恍然一凉,我抬起手去摸,才晓得已然湿了一大片。

  六颗金莲被装进了匣子中,我亲手递给了他,“每隔一个月,月中阴阳交错,子午时分,给她喂下去后,再启动法阵,她流落在外的魂魄会被法阵引回来。若是她魂魄中还嵌刻着你们的记忆,便会自行落在本体上,只是这数月,你可能要时时盯着禁宫中的玉棺,切不可让人断了法阵。”

  “好。”他苍凉了不少,清澈的声音中掺了点点抖,我哽了哽嗓门,细声道:“颜玉,我可能要去人间一段时日,冥界,便交给你了。若是出了事,便来人间寻我。”

  他静静道:“好,你暂且放心吧。”

  前些时日同妖界帝君有些纠葛,离宫的消息断然是不能被四海八荒传了去,我想了好一会,还是用着冥王养女的身份出宫。冥殿这边若遇见了人,便说冥王逢上万年大劫,闭关修炼。一来免了冥界人心惶惶,二来也让各族有了忌惮。

  离开冥界时并未带什么东西,只是瞧见了内室中安置的那把剑,取了下来。

  我平时不怎地用兵器,只是这把剑好歹是天帝陛下亲自铸的,材质在八荒中都甚是宝贝。

  “这剑可有名字?”我提了兵器,撂在他面前。彼时他正专注的读一卷书,见了面前的宝剑后便勾了勾嘴角,简单明白:“还未取名,原本是送给你的,这名字该由你来取。”

  我皱了皱眉头,有些吃力。纵然人间君者讲求的便是一个知书达理,通晓古今。只是我这个王,一出生便是注定,几十万年来也只能勉强读个上古通史,取名这种文化事的确做不来。

  “这个……有些难。”我扬了扬袖子,涩然开口:“当初我这名字便是你取的,不如你近日就少看两页书的功夫,给她也取一个威武的名字?”

  那人掀书页子的手放下,广袖遮住案上的书卷,四指扶额的模样很是风流倜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