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间椅子(一)

  在这里,人类与平日肉眼所见完全不同,是一种奇妙的生物。他们不过是声音、鼻息、脚步声、衣物摩擦声及几个浑圆富于弹力的肉块罢了。我能够以肌肤触感取代视觉识别每个人。有些人又肥又胖,犹如碰触腐烂的鱼肉;相反的,有的人骨瘦如柴,简直像具骸骨。

  ——《人间椅子》

  白水镇,坐落于京海的一个偏远山区,这里山明水秀,鸟语花香,由于还未曾经过开发,故仍是保留了许多旧时的传统。

  镇虽小,也住了一千余人,镇上的饭店、杂货店等也大大小小开了几十家,唯独这棺材铺,只有镇尾那小巷胡同里的一家。

  它地处偏僻,外形简陋,且营业时间不确定,按理来说应该生意惨淡,其实不然。首先是这唯一性,如果不到这家棺材铺,去隔壁镇来回一趟还得费上大半天,实在不划算;二是这家棺材铺手艺确实精良,且价钱又不贵,就说这沉香木的棺材,只抵外面同为沉香木棺材一半多一点的价钱,质量还比它们高。因着这两点,镇上但凡有人去世,家里多半都会选择这家棺材铺的棺材,可以现买,也可以定制,全看客人要求。不过时代在进步,就算白水镇再怎么与世隔绝,也还是多多少少会受一点外界的影响,所以近来镇上又流行起火葬了,镇首的那块荒地还被特意建成了火葬场,这家棺材铺也与时俱进,开始出售起骨灰盒了。

  棺材铺的后方是一座青瓦的小四合院,院里种了一丛月季,眼下还没有到花期,自是无法领略那“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季春”的美丽。

  院子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口水井,往里一看,仿佛还能感受到井水的那股甘甜,但谁也不知道这两口井是做何用途的,好似只是个摆设一般。

  院中央则停了口未完成的棺材,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正在给这口棺材上漆,她的动作不急不慢,甚至还有点僵硬。

  这口棺材是她去寻了上好檀香木制成的,从原材料的选用,到花纹的设计,再到打造,这些工序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原因无它,更小姐说镇上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书记已经时日无多了,这位老书记为白水镇奉献了一辈子,他死后理应得到一副好棺材,老书记最是念旧,定不会让人将他火葬的。

  说起来,自从上一次出了趟远门后,更小姐就一直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活动。想必是那上古伏尸的事耗费了她不少心神,也不知道如今调养好了没。

  “更小姐,在家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前方店铺里传来。

  不知道今天不营业吗?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居然一上来就要找更小姐。

  正在上漆的手微微一顿,她的脸上添了不少恼意。外面那人仍在叫唤,她恼怒地瞥了那边一眼,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木刷,然后机械般地起身,从后门进到了店铺里面。

  许是天气严寒的关系,本就行人少的街上更是没什么人了,偶尔路过的几个也是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然后行色匆匆地离开了,一眼都没往这边瞧。

  她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只见一三十左右的男人正站在店铺前面,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往里探,好像这样就能一窥里面的秘密。

  “来了,”她打开了门,“不知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男人看着还不到他腰际高的女孩,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便是更小姐?”

  原来传闻中高深莫测的更小姐,居然是个不大的奶娃娃。

  “我家小姐近来不见客,先生请回吧。”

  她耐着性子说道,想尽快把这人打发走,好回去继续她的上漆工作。

  “我有要紧事找更小姐,事关好几条人命,”男人握紧了拳头,“我从阿乔那儿听说了,我知道更小姐是个有能耐的,还望更小姐看在阿乔是白水镇一份子的情面上帮帮我们。”

  他不是白水镇的人,只是刚好娶了一个镇上的姑娘,但他也从她口中得知了不少这位更小姐的事。

  镇上的人都不知道更小姐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她在这儿待了多久,仿佛一夜之间她与这家棺材铺就安定在这儿了。

  令她声名鹊起的是一年前陈家祖坟的僵尸事件,当时去拜祭的陈家人都说亲眼看见了僵尸,有几个还受了伤回来,没几天就开始眼圈发黑,脸色发白,浑身难受,陈老太爷请了许多道士、和尚来都没用,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又来请了更小姐,想着开棺材铺的人应该总是有几分本事的。这更小姐也不含糊,开口就要价十万,陈家是做矿产生意的,腰缠万贯,别说十万了,再翻个倍都不在话下的,当场就写了一张支票,还说事成之后再加五万。于是这更小姐就去了陈家,先是围着那几个受伤的人看了一圈,然后拿出了一个装满了透明液体的玻璃瓶,吩咐几人喝下,然后就径直去了陈家祖坟,一小时未到就回来了,说事情已经解决,陈老太爷不信,更小姐便说日后见分晓,之前那张支票也不要了。后来未出一周,陈老太爷便带着几个儿孙亲自登门道谢,不仅把那天的支票给还了回去,还于五万之外又多给了五万,说是当作那天怠慢的补偿。

  从此以后,陈家祖坟便再也没出过怪事,更小姐和她的棺材铺也在这白水镇这站住了脚,这件事也在镇上传得家喻户晓,慢慢的,谁家遇到了什么邪门的事都会去找更小姐帮忙,她也会根据他们的家境收取一定的费用,绝不会漫天要价,是故镇上的人都对更小姐有种特别的尊重。

  “先生口中的阿乔,可是已故虞老先生的独女?”

  男人回过神来,刚好听见她在问他话,便连忙答道,“正是,内人姓虞,名乔。”

  “虞老先生在世时一向对我家小姐多有照拂,既是老先生的女儿遇了麻烦,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容我去通报一声。”

  她示意男人进来,将大门关上,让他在店铺里等着,自己则迈着机械般的步伐进了里院。

  一离开男人的视线后,她便变成了一只朱擐,从敞开的木窗飞进了更小姐的房间里。

  正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椅上的少女见她飞了进来,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换了姿势便继续睡了。

  “更小姐,有人找!更小姐,有人找!”

  少女睁开眼,清秀的脸上满是倦意,“谁?”

  “虞老先生的女婿。”

  “让他等着。”

  “更小姐不去见他吗?”

  少女不再理她,又继续睡了起来,她只好飞了出去,在院子里变回人形,然后重新进了棺材铺。

  “我家小姐正在休息,还请先生稍等片刻。”

  “不知更小姐需要休息多久?”

  “约莫一钟头,”她回答道,“先生不如坐下来喝杯热茶,屋里冷,仔细感冒了。”

  “不必,我在这儿候着便成。”

  “那先生随意,不必拘束,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劳烦了。”

  见男人执意如此,她也没再强求,转身又回了院中继续她的上漆工作。

  等她上完最后一道漆的时候,少女刚好从屋里出来。

  “朱华,客人在哪儿?”

  “在铺里候着呢。”

  “带我去吧。”

  “是。”

  朱华连忙放下手上的木刷,上前来扶着她往店铺里走。

  一进门,男人就急切地冲了上来,“这位就是更小姐吧?还请您一定要帮帮我和阿乔。”

  “先生贵姓?”

  “免贵姓赵。”

  “赵先生,”她微微点头示意,“请问找我何事?”

  “求您救救我们的孩子!他才刚满十岁!”赵先生十分激动,“阿乔因为这事哭红了眼,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这才冒昧来打扰您。”

  她估计这场谈话会持续很久,屋里又实在是冷,便吩咐朱华去取了她的暖手炉过来,又加了件披风,一切完毕后才让她退下,自己则与赵先生坐下来交谈。

  “不急,你先将事情经过说与我听。”

  “是这样的,”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娓娓道来,“我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平日里我去上班,阿乔就在家带孩子,她有空就会从网上接点翻译或者是设计的活儿,赚的钱来维持日常开销基本没问题,所以我们也算是小资家庭。总之,我们生活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