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锦鲤篇

  锦鲤篇

  酒馆还是那个酒馆,一群精怪围在一起谈论下外面的奇人奇事,整个大厅是叨叨绕绕的讲话声,反而更像是个住满人的客栈。

  千落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待了没几日,就想要继续游走三界。还是苏慕白弱弱的说了一句灵体不实,不宜外出才作罢。

  今日里的白日,大家伙除了那几个外出的精怪都在,千落豪爽的请客喝酒。

  也是觉得这样子喝酒没什么意思,比划市井里的酒令游戏,输得人不仅罚酒还要被问一个问题。

  云伊是第一个输的,余笙给她倒了一杯酒,问:“你为何会到这酒馆里来?”

  其他人多多少少有些失落,余笙是最后一个来的,所以她当然不知道,而其他人都清楚云伊的来历。

  “哎呀,这个问题太没有什么挑战性了。我呀就是一个小花精,可没有你们那些绕绕弯弯的故事,初化人形就被馆主给逮到了,要不是我机智聪明,估计早被馆主抓住酿酒了。”

  就这样玩了几轮下来,大家也都多多少少的了解了一下对方。这一轮在众人的期待下,云伊成功的赢了千落。

  “喏,终于到馆主了,别怪我不客气哈。”云伊笑的有些开心。

  “你快问吧?”千落给自己到了一杯酒毫不在乎的说着。

  “馆主有喜欢的人吗?”

  千落抿了一下递到嘴边的酒。“当然有。”

  “哇,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云伊的眼睛睁大,众人也都有些好奇的看着,甚至有些目光放到了千落旁边的苏慕白身上。

  “喂,这可是下一个问题了。”千落笑的狡黠。

  其他人都有些失落。就连旁边苏慕白的身子也悄悄地放松了下来。

  “馆主,你可当心了,下面我们可不会放过你了。”云伊气呼呼地喝了一杯酒,准备和其他人继续划拳。

  这时风铃声响起。所有人都看向了门口。“不是说酒馆午夜时分开门吗?”余笙说出了众人的疑惑。

  门突然被打开,逆着光,隐隐约约的看见是一个男子的身量。

  “除非,他是从别的界门来此。”千落将玩闹的心收起,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走到男子面前,才看清来人,他身穿一件白色织锦缎长袍,腰间绑着一根天蓝色涡纹革带,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有着一双深沉的眼睛,温文如玉的面庞,让人没有一丝的抵抗力。

  “鱼跃龙门,现在你应该是个鲛人。说吧,为何来此?”千落先发制人。

  “我,想用我全身的仙力,换取她的性命。”那人倒是诚恳地同她说了。

  “有趣,这种生死离别的事情,最先应该找的是你们上界的司命,再不济也找的是冥界的阎王,为何来找到这?”千洛将其他人挥手退下,图留下了一旁的苏慕白。

  “这些年来,我已经想过很多的办法,都不奏效。我来此也是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个人。他说这醉生梦死酒馆,只要是能付的出的代价都可实现。”

  千落低头有了思量,过了一会才问了他的故事。

  “我唤作鱼又,如你所见,我曾经是个鱼妖,如想成仙有两种法子,一是鱼跃龙门成为半仙,二是真真正正的修炼升仙。她就属于第二种......”

  鱼姬是在酿梦湖遇见许长留的。

  水深千丈,拢了满怀浮云,浅到极致地晕开一湖青白,却层层转浓,抵至水底,已昏暗得看不清日光了。

  她睁大眼睛往上瞧,就看见一袭人影正在沉沉下坠。她一时心生了怜悯,合并双腿轻着摇探了过去,不过一眼的距离,细瞧上了落水人的脸,整个人不由为之一愣。

  那张笼在缭乱黑发中的脸,挺鼻尖颌,不是多么动人心魄的美,只是非常清逸,眉梢间带着风的气息。

  刹那间与脑海里一个影子重叠。“许长留……”鱼姬试探地喊了一声,溺水的人只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许长留……竟会是他!

  也不知一个人在遇险时身体的灵敏度究竟有多强,原本飘摇着的身体感受到了暖气,突就颠覆而来,紧紧缠住鱼姬不放。

  措不及防,她的肩头被一根根手指抓得生疼,胸口都快要窒息了。飘荡的白袍兜头兜脸地裹住了她,苏合香浮出来,细嗅去要使人黯然销魂。

  如若不是明知他溺水了,是无意识的,只怕鱼姬是会生气的。

  她便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抱着溺水之人,双双向上游去,呼吸氧气,只当这些是她欠他的。

  哗啦一声水落,天光劈头降下的刹那,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耳畔的空气就蓦然地撕裂开来,伴着一声“水淹不死,就给我射死他”的厉呵,箭卷着寒气逼近而来。

  一箭开,千百只箭紧随其后,密密麻麻的犹如飞蝗扎在水面上。

  竟是有人害得他落水!鱼姬身体一沉,重又潜入水底暂避风头。她身上的人经不起折腾,手渐失去了气力,一点点地向下滑。

  是再挽不了的决绝弧度,只看得鱼姬一阵揪心彻肺的痛。他曾经可不是这样的,鱼姬暗自在手心里聚起一团火光。犀利了眉眼。

  无论如何,她都不允许他死。

  修炼百年的法术,光华瞬放,轻易放晕了围攻的恶人。

  她拖着他,将他挪到浅滩上的一处空穴里。

  她并掌排出胸腔里的积水,又点燃了一堆篝火,照亮一洞橘黄微醺。轻颤的手,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去解男子湿漉漉的衣袍的,哪怕她只是鱼妖。

  前来帮忙更换衣物的是她鱼族的前辈,小仙鱼又。上百年的物是人非里,只有他,鱼跃龙门成为半仙,漫无际涯的苦修,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和她相濡以沫。

  “你该知道你再差一个功德就成仙了,而今竟犯错,去伤人!”鱼又见到满洞狼藉,冷了脸。

  是了,她已修炼五百年,再差一个功德既可以成仙了。是半倚着微醺昏黄的火光,忽就钩了唇角:“恰恰相反,如若不救许长留……我才是真正的成不了仙。”是重重地说着他的名字。许长留。此言之郑重,反倒令鱼又深深地一愣,浸在光影里的眼睛波光流转,刹那迷幻,似想起什么来。

  那抹杀在漫无际涯的时光里的过往。

  那时,她似乎也像现在这般将他从湖里救起,放到了鱼又这来,理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算是满了一个功德,可不曾想到这就是一个理不清的开端。

  许长留醒后不是感谢的话语,而是“姑娘,麻烦引路。”

  第一句话,不是感谢救命恩人,不是惊诧现下的处境,而是挣扎着要离开。

  说是有人在等他。

  该说是薄情还是重情呢,鱼姬咬了牙:“想一个人走?没那么容易。”

  所以她离开了她生活许久的地方,同鱼又说:“是时候去见见那人间繁华。”满心欢喜的和那个人走了。

  鱼又站在原地,小声的说着:“那人世间哪有什么好看的?满目疮痍。”

  他将她带回了那个山庄,将她安排在了别院里,留下她一人,自己转身去了别处。

  临近傍晚,许长留才从别处回来了。

  鱼姬离开坐了一下午的窗口处,翻窗就跳出去扶他,临近了细瞧,大为诧异:“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轻轻一动,衣袖就往下滑落,露出的手腕上竟有一条细细的伤口,细如红绳,几不可察觉。

  许长留不在意地轻抖衣袖,把伤口遮掩住了。

  “今晚有些不平静,你留在屋子里不要出来。”许长留面无表情的说着,因为不是很熟,若不是因为救命恩人的份上也是觉得麻烦的很。

  到了晚上,明显的感觉到了身旁侍女的紧张,外面也是飘散着浓浓的血腥味。

  许长留,应该没事吧,他不能有事。

  偷偷的向外看去,是在后院里一片刀光剑影里一眼就看见了他,那么多的人,那么浓的血,铿锵声使得她心头猛紧,顾不上危险,握拳就护向许长留的身边。

  暗聚在掌心里的法术生了又灭。修仙者,不可以伤人性命。

  一时间的慌神,那些人就如饿急了的狼群,不要命的扑过来。

  鱼姬心头大慌,轻施法术抓住许长留的衣领,一个辗转腾挪,身形已以见影的速度掠向后门。

  “放开我。”许长留手执滴血的剑,似还没回过神来。

  鱼姬道:“我不想让你有事。”

  愕然浮上眉间,许长留仔细地看着为他担心不已的女子,脸上流露出不知是好笑还是欣慰的表情。

  三千翠竹隐去的后院外墙,衬得月色更深更寒。

  是在逃出小门之后,锦里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单纯,单纯到她无地自容。

  在那月空下,围着一大群的人马,他们蓄势待发,为首的是个女子,月光下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样貌,却是能看见一身白色束衣,骑在马上,那种的趾高气昂,原来他们是瓮中捉鳖啊,而许长留就是他们抛出去的诱饵。

  许长留仰头看她,喊她的名字:“文珏。”

  鱼姬这时才想起白日里同侍女唠嗑时得来的消息。这个山庄是武林里赫赫有名的秋水山庄,女庄主上官文珏刚刚继位就遭小人陷害受了重伤。所以想必他们就将计就计演了这出戏。

  上官文珏坐于马上,眯起眼,袖袍翻飞遮天蔽日,一瞬不瞬,直指鱼姬——

  “凡不识者,皆为敌人,格杀勿论!”

  就这么措不及防的,一支利箭卷着寒风袭来,速度之快竟像是事先就瞄准好了的,直逼得鱼姬还不及反应,若不是一袭黑影挡在面前,只怕她当场就被射死了。

  飞溅起的鲜血,星星点点地洒在脸上,耳朵听到许长留很是虚弱的声音:“上官文珏你疯了吗?我说过锦里是我的救命恩人!”

  坐在马上的女人钩唇冷笑:“哦,是吗?我都忙忘了。”

  那么浓烈的情感沸腾在上官文珏的眼底,那是鱼姬从未见过的恨。纵然,她仅仅只是许长留的救命恩人而已。

  冤孽由此纠缠开来。

  许长留个子高,那道箭射在腰间,碍不了性命。那天夜里,他在染血袖底拉住鱼姬的手腕,一直护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他依在她的肩头一字一字地说:“别走,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鱼姬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鲜血也可以温暖如斯。她一点头,泪水就盈于眼睫。

  秋水山庄到底是百年基业,后院有许多空房,许长留特意为鱼姬选了月亮门后面的独院,不大也不小,屋檐低压一钩曲折游廊,尽头通向小池塘。

  鱼姬忽就想起离开酿梦湖时,只对许长留要求说,陪自己在人世间走一遭。

  想不到他嘴上不提,待得箭伤稍好,就半声不吭地去集市上,为她买回半车玩意儿。双绘面团扇、花鸟版彩纱灯、青黛螺、银屏脱漆奁盒、镜、兽爪绣荷包……荷包装有挂银铃的细脚链……

  鱼姬斜倚着夕阳,哗啦一声落水,从水里伸出嫩藕般的脚,递到许长留的胸口,轻笑:“你帮我带上。”

  方才俯身准备递与她银铃细脚链的许长留就那么愣住了。

  他长身玉立地站起来,挪了挪步子,轻咳两声:“鱼姬,作为一个女孩子是不可以这样的。”

  “哦。”她攀身到他的肩上,清凉的发丝擦面而过,仿若一个稍纵即逝的亲吻,说不出的微酥,“作为一个人,又该怎么样呢?我就喜欢你帮我戴,有什么不妥吗?”

  距离太近,竟至于许长留无奈,肩头一矮,身姿极为灵敏地绕过她的纠缠。是在之后伸手拢起鱼姬的头发在掌心,一缕缕缠住镶珠金梳,插上后髻,人也跟着靠近一点点,轻叹:“你还没学会梳理头发吗?看来你要学的还很多啊。”

  临在水边的鱼姬看着身后的人,波光浮上眼眸,一片晶莹璀璨。

  在后院的那段时间里,闲下来的许长留就会教她各种物事,抚琴绘画,研墨倒茶,但是没有女红。她总是满怀激动地去探索着,像一尾蜻蜓,稍纵即逝地掠过水面,不长久也不精通。以至于很多时候,都是许长留在槐花树影里,吹笛到天明。

  细想来也真是挺好的。

  可是那般快乐的时光总归会被人打破的。

  时间一久,难免有流言蜚语传来,说什么自己是来路不明的妖,不要脸,气得庄主生病之类的。

  鱼姬不笨,自然想得通为何她与许长留好,会间接地让上官文珏病倒。这么一口郁气就堵在胸臆间,熬至夜里许长留回来,竟至于不吐不快。

  “我们为什么不搬出去住?”

  许长留当机立断:“再等等,最近,文珏病重。”

  竟是真的了。

  文珏。

  叫得真是亲切!虽然明明知道这是他们从小到大本就有的深厚感情,可不知为何,鱼姬心头就是很痛,如撕裂一般地痛。

  虽是知道许长留是这山庄的大夫,为庄主治病也是值得,可是......

  那段时间许长留明显忙碌起来,很早出别院,月升中天时缓缓归来,吃几口饭,就坐到书桌前细细研究药理书。烛火摇曳,暖熏熏地溶了一桌子。

  当她轻步走过去续茶时,她才发觉他悄然地睡着了。是不堪疲惫吧。鱼姬连轻叹都怕惊动灰尘。

  不是没有生气过、吵闹过,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她能怎么样?

  一颗心都给了他了,她能怎么样?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在酿梦湖里自由自在的鱼妖了。

  自从心底有了极深的牵绊,动一动就能感觉到血肉的牵扯,她的骄傲与任性也就一日日地在消磨里渐渐瓦解。

  让她变得温顺;柔软;让她变得相信。

  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

  她便是抖了抖手里的长袍,低顺眉眼,再小心不过地搭到熟睡人的肩头。

  轻轻一动,袍子就滑落了下来,鱼姬只好耐着性子再次为他披上去,不经意一眼,手竟生生地僵在了半空中。

  白净柔韧的手腕间,依旧是那道血痕,鲜红淋漓,宛若新割。

  某种想法在鱼姬心底慢慢纠缠,与此同时,许长留剔然惊醒,先就自以为不经意地缩手入袖,然后抬眼,语气平静得一如往昔,淡然地道:“去帮我把药端来。”

  鱼姬欲言又止,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檐角有雨水滴落。

  她竖起衣领子挡在廊口,薄雾敷面,望出去万物都有些不真切。树冠里雏鸟弱鸣,有猫轻盈地踏过墙头,几些碎瓷片随意地被丢在墙角,经雨水一冲,越发冷光清幽。

  周围几只舔舐过碗的老鼠瘫倒在地,四肢痉挛不止,渐渐死去。

  霎时间冷气犹如一只只蚂蚁钻出鱼姬的毛孔,浑身滚爬不休。

  再没有外人知道,这些丢弃了的碗,曾给许长留乘药用过。

  长久以来的疑惑,化作浓稠的梦,搅得锦里夜里不得安生。临到翌日,天蒙蒙亮时许长留就走了,鱼姬悄然尾随在后。

  穿过曲曲折折的路径,不多时候就来到上官文珏的房屋外。

  屋里小金炉燃香,若有若无的香雾氤氲了一室,朱红软帐通天彻地地垂落着,内堂大床上堆满了锦褥衿被,拥珠绕翠,钩悬的深红软帐遮去一袭绰约的人影。

  听见声响那人滑床坐下,鬓间流苏锒铛,不过一刹那,便又被轻轻按下:“别乱动。”

  上官文珏望着许长留笑意盈盈:“我还以为你一心在那小妖精身上,不来了呢。”

  声音入了耳,伏在窗口的鱼姬悚然一惊,不觉想起月夜下气拔山河的女庄主,竟也有如此娇媚的一面。

  白烟攒上眉尖,衬得许长留面色发寒:“你是我拿命伺候了十八年的人,鱼姬如何比得。但她毕竟救过我命。下次如果再任性妄为,我可不会再这么轻易地原谅你了。”

  上官文珏不接话,紧抿了唇,钩起倔犟的弧度,猛地撩开软帘走向梨木桌,桌上有一把错金匕首,无鞘,就那么生冷地泛着冽光,灼得皮肤发紧发麻。

  她一拂袖,甩到许长留兜里,冷笑:“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料不得许长留连脸色都没有变,淡定得一如平常,就那么抬腕,举刀,照着旧痕迹干净利落地一划而下。鲜血艳红,淌到青花薄胎白瓷碗里,衬得盈盈生色。

  顺手往小金炉里添了一片香,提裙就逼至面前,上官文珏擦手,端起汤汤漾漾的一碗血,喜了眉目:“这还差不多。”

  香雾很快吞没了血腥气。

  恍呛一声巨响,窗牖破开,跳出一袭红裳,鱼姬早惊得不知说什么:“你究竟要逼许长留到什么地步?!”

  轻挑了眉,上官文珏绕唇笑:“偷窥了那么久,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逼他了?”

  鱼姬恨不能上去给她一巴掌,突然就听到有人冷声道——

  “鱼姬,你出去。”

  站在身侧的上官文珏微微一愣,流转眉目,递向许长留,似是想明白了什么。

  鱼姬大脑瞬间空白:“长留,为什么……”

  “出去!”许长留看都不看她一眼,单就两个字掷地,瞬间犹如千钧雷霆碾过天际。

  ——你是我拿命伺候了十八年的人,鱼姬如何比得。

  明明是挑明了的话,怎么就听不懂?

  明明就只隔了一室的距离,白雾肆意弥漫,连重重人影都恍惚了,恍恍惚惚的,连他扶住上官文珏的手,一口一口喂食瓷盏里的鲜血的动作,都显得那般遥不可及,好像是纵在天边的虚像,她只能远远地与他望断天涯。此念一起,心跟着狠狠地生疼。

  他宁愿拿鲜血喂她以表诺言,而于自己该置身何地。一次又一次,是了,自始至终你都不爱我的,对吧?

  泪涌上眼眶,是多么不甘心啊。

  她还是任性的用法术将她带出了那个山庄。

  鱼姬的泪终于扑朔滚落。咬了牙,恨声:“为什么你甘愿一直用血喂养上官文珏?她究竟有哪点好?”

  “鱼姬...”那一声仿佛是叹息。

  人在世,身在责,任谁都避免不了。在遥远到青梅竹马的年纪,是他被老庄主从人贩子手里买下,非是世间最难得的清骨秀相,经年修习医术,以身养毒,每隔七日割腕喂血,方才能暂缓上官文珏身体里的重毒,以毒攻毒。

  晃眼,已过十八年。

  “若,若是我有法子解了那毒,你愿不愿意随我走。”

  许长留微微一愣,看着她的眸子却不曾说话。

  “说得好听,那解药不就是你的妖丹吗?小鱼妖!”声音入耳,在场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搭眼就瞧见拐角处,徐徐走出一袭身影,那不是新庄主上官文珏是谁。

  然而最惊人的不是她的出现,而是她说的话。

  上官文珏广袖一兜,轻抛出一把错金匕首,恰恰落到许长留的手里。

  他手一抖,差点儿没接稳,在细腾尘土里的那张脸看不清,只是低垂了眼眸,遮住了眼中的瞬息万变:“文珏,闭嘴……”

  “挖来,治我!”上官文珏一句话将他余下的话截了回去,“你从一开始接近小鱼妖的目的不就是为此吗?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小鱼妖修炼成仙的内丹是天地间最好的补药吗?”

  从一开始……是从上官文珏与许长留的青梅竹马,还是她与他的一见钟情?

  没有问,也没有底气问,鱼姬瑟缩在墙角,只觉得他们所说的字字句句,都化作大剪刀搅在身体里,大开大阖大剪其剪,痛得她几乎不能自已——

  上官文珏忽就互击双掌,清脆得犹如一串平地炸开的炮竹,轰出几名弟子跳出墙来,应是事先准备好了的吧。巷口墙角,人越涌越多,继而几十,最后上百,将此方小地裹了个密密匝匝。

  许长留便是攥紧了手,错金匕首咯得满掌心的疼,那疼直钻心底,便是攒了心底的尖锐,跨步到鱼姬面前。他的每一步,都踩着她的心尖尖上。

  咫尺,天涯。

  “傻子,你怎么还不走。”他只是轻启了薄唇,缓缓说出这一句。

  上官文珏站在不远处,冷冷清的看着这一幕,“瞧你们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个天大的恶人。既然如此,小鱼妖,我便给你一个选择,我知你有个鲛人朋友,他的眼睛可是能治万物,你将他的挖来给我,我便放你们离去。可好?”

  鱼姬那一刹那间就知道了,她说的鲛人,是鱼又。不曾想到他居然连这些事情也告诉了上官文珏。

  鱼姬笑了,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可真真是让人难受,应该听鱼又的话,何必来着人间走一遭。

  后来鱼姬当真是狠绝,拽住许长留的手往自己心口挖去,那里是藏着内丹的地方。

  看着许长留慌乱的眼神,他努力着向后退,仿佛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鱼姬控制着法力往前刺,看着鲜血溢出,她想着,这可能就是结束了吧。

  或许这一切,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端呢。

  胸口的鲜血溢满了他的拿刀的手,到了一定的深度,隐隐约约的看见里面发着暗光的内丹。

  “我愿从此以后我们毫无瓜葛,这就当代价了。”

  鱼姬如荧光般点点散落。

  许长留满手的血渍图留下那个珠子,仿佛一切没有存在过。

  鱼又坐在与鱼姬经常戏耍的水池边,只是悠悠的叹了口气。

  “那可真是个傻瓜。”

  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往,旧到连记忆都模糊了,那时鱼姬一如现在,只差十年修为便可成人形。有一次她沉浮在酿梦湖水面,忽被人网住了。

  是六岁左右的小姑娘,见到浑身鲜红艳艳的锦鲤,大起了欢喜之心,竟要将它提回家去做鱼羹。小鱼姬哪经得起如此羞辱,一气之下没控制住法力,恰好一口气就将五百年的浊气喷出来,刺进小姑娘柔软的身体,摄入了她的魂魄。

  惊诧之下鱼妖自知犯了天规,避也避不及地重新躲进了水里。

  是在后来,听闻在世间游走的鱼又说起,不远处的秋水山庄里,出了一个怪大夫,用血为小姑娘疗伤——是轻轻一想就通了,如此症状,不是自己造的孽又是什么?

  许长留,是在后来才知道,是无意间就勾下的劫。早知如此,还会当初吗?

  可是一想到隔了重重人海,有道目光直抵人心,他在喊她的名字,鱼姬,鱼姬,再没有的好听。是照亮了一切黑暗和寂寞,连灵魂都跟着透彻轻盈了,竟会觉得一切衡量得失的问题都那么无关紧要了。

  似乎是有些执念未肖,又或者是因为鱼又半仙的缘故,鱼姬勉强有了个人形,飘飘散散的。

  她用那最后的一点时光去了山庄,

  听到风声,她一抬眼,就瞧见飘在风中的鱼姬,表情已夸张地展开了来。

  是大笑,笑到极致便落下泪来。

  “如若你没有出现该有多好。”上官文珏对着虚薄的锦里大骂,“如此他便可以不相识于你,便可以不相思,更不必因伤心过度身体状况太差而英年早逝了——我父亲明明是要他陪伴我一生一世的啊!”

  如若不相识,便可不相思,如果鱼姬不出现的话,或许,许长留真的可以有一副健全的体魄过上普通人的日子。

  物是人非。

  一别永生。

  直至最后,鱼姬连自己有没有哭泣都不知道。鱼究竟有没有泪水呢?沉在水里,再不会有人看得见,体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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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明明是鱼姬和许长留的事情,你去凑什么热闹。”千落于摇椅中,晃晃荡荡。

  “因为,是我同上官文珏说的。”

  “万事皆有因果,既然如此,你这双眼珠子便拿来交换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