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食了什么?

  “华街诡谲,你若要去繁市我可托人将你送过去。”柳东青说道,衿深这个性子太容易轻信他人,留在华街只怕是轻易便让人给忽悠了去。

  衿深不语,凝眉沉吟,苍白面容额角尚有汗珠沁出。

  柳东青看出衿深的脸色不太好,欲言又止,以为是颉红楼给他下了什么下三滥的药,有几分担忧。

  “巍遥。”衿深轻轻唤了一声,气息虚浮,听在柳东青耳中有气无力的。

  柳东青道:“崊禧你可是食了什么?”

  颉红楼是青楼,里面的东西都不太干净,或多或少掺了那香料或是见不得人的“怡情”药,他料定衿深肯定是不知道这些的。

  衿深颔首,“的确是吃了碟子驴打滚,喝了一壶果酒。”

  柳东青扶额,有几分无力,还真让他猜中了,只是见衿深这面色可不像是中了那怡情药,更像是吃坏了肚子。

  “你有什么想做的?”柳东青问衿深,他记得衿深是已经辟谷的,但衿深有几分嘴馋他也是知道的。

  “我想沐浴。”衿深说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奈何全身粘腻,若是不让他好好沐浴更衣,只怕他是坐不住了,浑身不自在。

  柳东青无言以对,还担忧他哪里不适,没曾想他想说的竟是这个。

  唤来小二,给衿深要了沐浴的热水和皂角,柳东青坐在糕点铺中等待,看着小二忙碌为客人打包糕点,有些失神。

  房中,衿深坐在浴桶中看着腕上碧蛇纹,目光涣散,分明已经运转了心法,为何灵气就是不为所用呢?

  叹口气,衿深滑下身子,将脸埋进水中,此时不知该如何与巍遥说,该留在华街还是去往繁市呢?

  衿深心中纠结成一团,倘若灵力还在,他定是选择留在华街,同柳东青一起查探华街诡谲所在。只是现在这种情况,若是遇上麻烦,只怕他这三脚猫功夫只会给柳东青拖后腿。

  衿深当了几十年的大师兄,不曾给人拖过后腿,如今叫他去拖后腿,他真有几分放不下颜面。

  华街,他非留下不可。衿深抬起手,这碧蛇纹便是于华街烙下的,若不弄明白是何原因,他寝食难安。

  沐浴更衣后,衿深一身清爽的穿着一袭素白道袍出现在柳东青面前。

  柳东青尚在失神,身前阳光忽然被遮去,阴影覆盖让他不由回过神,有些恍惚地看着衿深。

  仰头看着衿深的他发现衿深的下巴有一颗痣,小小的一颗,若不是以下往上看,是看不见的。

  “巍遥。”衿深唤了他一声。

  “啊。”柳东青回过神,将视线从那颗痣上挪开,这般直勾勾地盯着人看,有几分冒犯了。

  “我想留在华街查探。”

  “崊禧我们去繁市吧!”

  二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自己的打算的,想法竟意外的背道而驰,这让二人不由愣住,有几分呆滞地看着对方。

  “咳,”柳东青轻咳一声打破尴尬的沉默,道:“我是觉得华街一事往后再来亦无不可,如今你我二人尚不成气候,初入华街便栽跟头,不如先去往它处多加历练,待学有所成,再归来查探一番。”

  衿深颔首,觉得不无道理,况且繁市地大,鱼龙混杂,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繁市中兴许亦有人能探出他缘何如此。

  衿深轻易点头让柳东青有几分意外,他看得出衿深是个执着的人,决定的事情一定会去做的。本还犹豫是否要同他一起留下,或者尝试去说服衿深,如今倒是出乎意料的省去了不少口舌。

  “那明日便日程吧,在华街多拖一日,荷包就多一分危险。”柳东青说着不由笑了起来,这是大实话,他和衿深一样是让人偷了钱袋子才被卖进颉红楼的。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衿深是自己进去的,自己是被押着进去的。

  衿深轻笑,取出藏在袖袍暗袋中的乾坤袋,打了一记神识印在上面,这样就不会再丢了。

  笑意尚未在俊秀的面容泛开便止住,衿深沉思地看着手中的乾坤袋,神识印记随着他的意念显现——他分明无法使用灵气,为何神识却可以?

  旁边的柳东青见衿深盯着手中那锦囊不由看去,露出几分自以为了然道:“你这锦囊还挺精致的,哪位心上人给你绣的啊?”

  衿深一愣,心上人?沉思化作迷茫,衿深不确定的将锦囊递到柳东青面前,“这个?”

  柳东青颔首,“对呀,这么精致的锦囊总归不会是你自己绣的吧。”若是衿深自己绣出来的,那么初见的那会儿也不曾见他佩戴在身上。

  衿深有几分好笑,不知为何的,就是觉得柳东青这话好笑。

  柳东青不知他在笑什么,还以为自己这般明了地说出来,照崊禧那性子会羞赧甚至羞恼,不料得来地却是俊秀道长一展笑颜。

  衿深道:“同门师妹绣的,同门皆有一份。”这是衿茵的心意,衿深不愿被曲解误会其中心意。

  柳东青恍然,有几分羞愧,人家同门情深,自己这想法着实龌龊了。

  “崊禧多大了?”说来,他尚不明了衿深年纪,虽不曾在意这些,但也有几分好奇。

  “已过而立之年,将至不惑。”衿深道,弯弯笑眼中映出柳东青微张着嘴掩盖不住的惊讶。

  三十好几,竟是少年郎般模样,若是这般,眼前这位小道士过去的天赋恐怕非同一般,而今自己尚未看清崊禧的真实力。

  “我年少有师父在身边指点,修道有成,故而少年成道结丹,如此师父也放心云游,不料我这榆木脑袋没有师父在身边指点,修为便缓滞。”衿深苦笑道。

  柳东青不语,崊禧这般天赋在他看来已是惊才艳艳,放在外面恐怕只能用天之骄子来形容。

  “崊禧可知我年纪?”柳东青道。

  衿深一愣,摇摇头,柳东青这般只怕尚且年轻,他看不出年纪,亦不愿妄自揣度他人年纪,这般太过无力。

  柳东青叹了口气,看着铺子外,街上行人来去匆匆的景象,略微失神,许久才道:“仔细算算也快百岁了。”

  衿深诧异,不料柳东青年纪竟大出自己如此之多,本以为柳东青最多与衿池一般年纪。

  “崊禧很吃惊啊。”柳东青笑了笑,余光里衿深那张俊秀面容上丝毫不掩盖的吃惊,崊禧是个纯粹的人,鲜少会掩盖自己的情绪,什么都写在脸上,这般的人,踏入华街这谎言之地,犹如白纸放进墨水中。

  哪怕隔着一层避水的油纸,墨水也会渗进,将白纸渲染玷污。

  衿深微赧,自己这般好似有些失礼,“有点,本以为巍遥同师弟年纪一般大的。”后面衿深便住嘴了,真的是越说越无礼。

  柳东青却是不在意的,他倒觉得崊禧这般说话倒是不错,这位出身空玄观的道长他一直觉得被教养得过于在意礼仪。

  “所以说广弦不愧是仙岛,在我们那里,百岁到这个修为已是不易,称得上天赋异禀,来到广弦方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柳东青笑得豪爽。

  拘谨似乎在柳东青那豪爽的笑声下散去一二,衿深坐在柳东青身边,看着街上景象,说道:“有机会定要到巍遥家乡去看一看。”

  “好啊,到时候我带你玩个够。”柳东青说着,想起衿深此人连广弦也为踏足多少,恐怕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于是同他说了自己家乡的情况。

  柳东青的家乡在清真京州广良,不过外面的大洲他都游历过,对当地奇人异事颇有涉猎,同衿深可说上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挑了几样有趣的来说,衿深听得专心,目光闪烁着,柳东青是个会讲故事的,把有趣的事情编撰一番只怕是可以写小话本了。

  天很快便黑了,柳东青起身拍拍衣摆上不存在的尘土,“走吧,去繁市。”

  衿深一愣,还未从柳东青那奇人异事中回过神,只是跟着柳东青站了起来。

  夜幕下的华街好似拖去了白日那层朦胧的白面纱,让人看清了它的真实面目一般。

  只是踏入此地之后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华街的黑里衣罢了,真正的它是什么样的呢?

  腰带系得太紧了,此地踏足过多少英雄少年,能扯开这条腰带,揭露华街真正面目的,至今又有几人呢?

  柳东青里衿深熟悉华街更多,带着衿深在人群中穿梭,左拐右转的险些将衿深绕晕。在最后一次转角,二人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衿深一愣,以为柳东青走错了路,不料柳东青蹬脚一跃,飞身越过这一面半丈高的墙。

  这……

  衿深不知该如何是好,倘若灵气能用,他定是轻易跃过去的,如今灵气无论如何也不听他的话,他三脚猫功夫可跳不上这么高的墙。

  没有等到衿深过来,柳东青一愣,反身回到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衿深站在原地踟蹰。

  “崊禧怎么不上来?”柳东青道。

  衿深摇头,实话实说:“巍遥我上不去。”

  这下轮到柳东青懵了,怎的会上不去呢?这还不过半丈高的墙,脚上聚点灵气便轻易能踏上来,更有身手了得者无需借用灵气,凭一身本事就能上墙。

  衿深憋红了脸也讲不出自己灵气不听调转的话。

  今晚是峨眉月,形如弯弯的娥眉,月光并不足以照射清这幽幽小巷中的景象,柳东青看不见衿深那憋得通红暗自着急的脸。

  虽不知为何衿深上不来,柳东青也只当衿深惧高,飞身到衿深身边,一手揽住衿深的肩膀拉着他运转灵气将人带过那面半丈高的墙。

  墙的另一面是一片林子,夜色太浓,在茂密枝叶的遮掩下,那点儿月光只剩下点儿斑驳,柳东青看不清细小的枝杈,落到地上是,衣袍上已经被枝杈划破数道,并没有特别齐整严实的发髻更是带着几根枝杈。

  “崊禧?”柳东青手握成拳,被他揽着肩膀飞跃过来的衿深不知被他落在了何处。

  柳东青有几分迷茫,方才崊禧分明还在他身旁的,怎的就突然不见了。

  树叶簌簌落下,柳东青猛的抬起头,以为衿深就在头上,却被一只大小不过手掌的东西砸了一脸。

  耳边伴着一声熟悉的“叽”叫,是人参娃娃。

  柳东青将它拽下来在手里蹂躏了两下,问道:“崊禧呢?”

  人参娃娃一直在衿深怀中沉睡,砸在柳东青脸上方才痛呼着醒来,还在迷糊又遭柳东青蹂躏,汁水哗啦啦地从豆大的黑眼睛里流下,颇为委屈。

  柳东青还是第一次见人参娃娃哭——以前无论怎么欺负它,有崊禧护着人参娃娃最多就是委屈地叫两声。

  柳东青见过不少人流眼泪,他能置身事外,也会身在其中冷眼旁观,但这人参精哭他还是第一次见,豆大的黑眼睛汁水哗啦啦的流着,打湿他的袖袍,手心里也有它的汁水,柳东青有些慌乱,“别哭啊,你这全身都是宝,浪费。”

  人参娃娃听他这话,一抽一抽的,似乎也这么认为,但是就是止不住的委屈,刚睡醒就被这个大坏蛋欺负了,小饲主也不见了。

  想着,人参娃娃哭得更厉害了,这下柳东青是拿它没辙了,这要是他的崽,他肯定抽一顿,看它敢不敢劝不听,越哭越厉害——可以这是人衿深的崽。

  “崊禧你上哪去了?你家萝卜头哭了!”柳东青是怕了人参娃娃,这眼泪流得跟河似得,分明只有手掌大,才哭多久啊?他衣服都湿了。

  萝卜头这个称呼让人参娃娃愣了一下,衿深一直没有给它取名字,它亦不曾给自己取过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