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少卿回到芷清院时外头的天早已染上了昏黄，他疲惫地抱着被褥滚进了柔软的床榻内，眼眸半阖着，略有些无精打采。

　　云恩文难得会从自己的屋里头出来，她探了半个脑袋，看着满脸疲态的东少卿，想关心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恩文姐…”东少卿吸了吸鼻子，抬眸瞥了她一眼，“你来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站在门外挺冷的，你进来吧。”

　　“啊…我就来看看你有没有事。”云恩文清了清嗓子，尴尬道，“最近我也没出来看看你，你和无沉玉怎么样了？”

　　“嗯…你有那么久没出来吗？”东少卿疑惑地从被窝里钻出个脑袋，不解地看向云恩文。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解释道，“我和无沉玉已经…在一起了。说来我都没跟你解释呢姐…他，是我小时候老念叨着要找的那个女孩子，也是之前你问我有没有心上人的时候…我想到的那个人。只可惜我搞错了性别…但我还是决定跟他在一起。”

　　“这、这样啊…”云恩文睁了睁眼，扣在门框边的手指稍稍使了点儿劲，她的眼眶里也不知何时蓄满了泪。云恩文咬了咬唇，神色落寞，“难怪…难怪你从来没想着回去。”

　　几乎是一说完这句话，云恩文便抽泣着迅速转身跑开了。东少卿甚至来不及起身去追，他怔了片刻，再抬头看去时，却已然不见云恩文的踪影。他僵在原地，细细回想着方才云恩文说的话。是不是…姐姐想回去了？回到师父那边？回到她本来应该在的世界？

　　是吧…正常人都该这么想吧。可如果把这种情况换在他身上……

　　那就，真的不可能了。

　　东少卿抬手掩住半边脸，却还是遮不住微红的眼角，他似乎恍了神，就连眼泪不自觉地滚落，他都毫无察觉。

　　他发了很久的呆，久到天色一暗，后秋在门外喊他去用膳，他才动了动身子，仰首看向窗外高挂天空的一轮明月。

　　“…如今无沉玉在这里，你叫我怎么离开啊……”他喃喃自语道，最终还是苦涩地笑了笑，伸手将面上的泪痕轻轻拭去，“可能对没有亲人的我来说，师父算是父亲吧…可无沉玉他，是我未来这一辈子…唯一能陪着我走下去的人了。”

　　东少卿缓缓起了身，将微皱的衣裳整理好，这才推开门，跟后秋打了声招呼，“可以了，走吧。”

　　后秋垂首应了声“是”，悠悠抬首的一瞬，她似乎瞥到了东少卿依旧红肿的眼睛。后秋不由得一愣，可还没等她仔细思虑发生了什么，东少卿便半挡着脸，急着催促她让她带路了。

　　这事情…跟王爷说一下，会不会有点儿用？

　　后秋走在前头，认真沉思着。

　　云棋也就跟在东少卿后头，他甚至目睹了方才云恩文过来的情况。可云棋一向粗神经，他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甚至他只是有些好奇，云恩文说的那句话…回去？是回去哪里？

　　回到属于他们王妃的家乡吗？会不会离燕疆很远呢？如果王妃真的跟那个姑娘回去了，那…还会回来吗？

　　云棋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安，原本活泼话多的他今天却也是难得安静了下来，就连刚回京同他一起保护东少卿的落琴都有些疑惑了。他略略把云棋往后拽了下，好奇地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看着怪没精神的。”

　　“啊…那个、我在想啊。”云棋挠了挠脸，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我在想，王妃是不是要走了？”

　　“啊？？”这回换落琴害怕了，“那王妃要是走了，王爷暴怒的话会不会拿我们出气啊？”

　　“你怎么的先担心这个呢！”云棋敲了他一脑瓜子，气呼呼地挥着拳头，“我说！要是王妃一走了之，那…那我就又没归属了！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好主子，这要是不在了，我得难过死。”

　　“可是王妃要走，我们也不敢拦吧。”落琴苦巴巴地揉了揉自己刚被敲的地方，“王妃定是会舍不得王爷的，你就别瞎操这个心了！他俩感情还好着，我们瞎琢磨什么。”

　　云棋还是放不下心，“你说真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盼望会是真的。”落琴掰着手指，神色逐渐黯淡下来，“毕竟我一个做属下的，不想再看见主子用复仇为信念麻痹自己了。王爷至今为止都熬过了什么，我不用多说你也知道吧？”

　　云棋干巴巴嗯了声儿，随后便垂下头不再讲话，脚尖一踏，直直飞到离东少卿稍微近一些的地方，这才沉默着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芷清院的人都无精打采的，无沉玉几乎是在他们一进屋的瞬间就发现了。一个个都满脸愁色，好像深怕他看不出来一样。更甚的是，东少卿似乎还哭了，这让无沉玉没由来地揪了下心，本来无语的心态也变成了紧张。

　　“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无沉玉艰难地咽了口唾液，脑内闪过了数个形容词，却好似都不足以描述现在的情况。

　　“嗯…？”东少卿被他这个问题搞得一懵，回头一看才发现后边跟着的下人们都蔫吧吧的。他嘴角一抽，冲无沉玉摆了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表情。

　　“…尤其是你，还在这儿看什么。”无沉玉叹了口气，伸手把东少卿拽了过来，语气里满是责怪与心疼，“怎么哭了？”

　　东少卿尴尬地咳了一声，努力地缩缩身子，试图把自己的脸藏起来。可无沉玉哪儿能让他得逞，干脆一把托住人下颔，把东少卿脑袋直接掰了上来。

　　“哎呀…沉玉…”东少卿心虚到眼神飘忽，手心里满是紧张出来的汗。

　　“属下来说！”云棋倏然在后头嗷了声儿，举着手用力晃晃，“王爷！王妃要跟芷清院里的云小姐私奔！”

　　东少卿：？？？？？？

　　无沉玉：？？？？？？

　　后头府内众人：？？？？？？

　　“云棋你胡说八道什么！”东少卿忍无可忍，干脆跟云棋对吼起来，“私奔什么啊！你会不会用词！我看我得把你送去学堂好好听课才是！”

　　“噗…”原本很严肃的无沉玉却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无奈地把东少卿抱过来揉了把脑袋，轻声安抚道，“好了，我们不为难你院里的傻暗卫，你便如实跟我说说。”

　　东少卿原本还想撸袖子上去打架的，被无沉玉这么一劝倒也冷静了下来，可云恩文的事依旧哽咽在喉，让他难以启齿。

　　“姐姐她…”东少卿皱了皱眉，语气都沉了下去，“大概是…想回家了吧。”

　　如果无沉玉问起家在哪里，他该怎么回答？无沉玉会不会以为他也要走…究竟…该不该说出口…

　　如果真的有一天要走了，他肯定会难受到寝食难安，哪怕是回到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世，可能，他也再找不到归属了。

　　归属只有如今搂着他的这一人，哪里都不会有第二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