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节 顾将军

  那时的她年龄方小,也或许失了智,招惹了梅子,如今已过了待字闺中的年龄,与梅子之间的博弈,她只赢了一次。

  初时相遇的第一次。

  琉沫笑了下,笑容里却掺杂着凄惨。随后闭上柔眸,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在她意识即将熄灭的一秒前,琉沫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要被蠢死了!

  本身已经受了不可逆的重伤,实力被大大削弱,但强撑着答应端木,去杀魔物。

  其二者,为了一句刻意嘲讽她的“巫女”,琉沫就差点失了智,

  心境崩碎,轻易被激怒,对于“巫女”来说,可是大忌!

  虽然琉沫知道,拼劲全力也不能重创梅子,顶多修养几天,但她还是愧疚。

  梅子是为数不多,还能记住她的人。

  对此,她深感幸运。

  等琉沫再睁开眼睛,就已经到了酒肆,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顾勾唇笑了笑,柔眸如繁星,夹杂着笑意,纯粹的看着站在床边的人——梅子。

  梅子端着一碗粥,心里百味杂陈。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看着自己,那个喜欢笑,喜欢闹的戏子。笑颜如花,幼稚纯粹的露银……都死了。

  死在神职端。

  若不是他们搞出什么“巫女”的把戏,活生生的把琉沫毁了,否则她的露银……会回来的。

  “吃粥。”

  “要你喂。”

  梅子诧异了一下,没想到琉沫轻启薄唇,说的是,却是这一句话,话语中有着不可否认的信任。

  “不怕本宫下毒?”

  “不怕。”

  她依旧目光灼灼,丝毫不惧,“怕什么,难不成你要害我?”

  这话,丝毫不像是刚刚持剑刺进她肩膀的那个疯子——好吧,梅子承认,她话语是有些过激了。

  明明知道巫女一词对于琉沫来说,意味深重。

  只好妥协的喂了粥,令梅子第二次没想到的是,琉沫竟然又重新躺下了,闭上柔眸,颇有一种客上宾的韵味,叫梅子把碗筷收了。

  梅子:……

  这里是谁家心里没有点b数吗?

  梅子勾起唇,故意当着琉沫的面,手一上劲,霎时间将碗捏碎,化成细沫,随风而逝。

  “处理完了。”

  琉沫:……

  琉沫当时就坐不住了,她要买上好几碗桃酒,才能抵上这一盏瓷碗,当家的不知柴米油盐贵!过的日子逍遥了些,就不知她这种生意人的苦楚了?!

  “端木呢?”

  梅子的眸子微微一顿,冷淡的道,“暂时死不了。”

  她不过是把他“抛尸荒野”,有命回来就算他的造化,不过周围魔兽恐怕收拾不掉他。

  琉沫也没多想,权以为她话语不饶人的功力又大了一层,“那孩子呢?”

  “还活着。”

  两块石头落了地之后,琉沫的话语也变得轻松了些,颇有种故友重逢的韵味。

  要是故友没有一脸嗤之以鼻的表情,就更不错了。

  “那找我何事?”

  心里有了气,说话也不再心平气和了。琉沫斜着眸子,慵懒的侧身卧起,见梅子的脸色越来越黑,只好倚着窗爬起来。

  “不是本宫,是顾安笙。她找你。”

  令梅子第三次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丝毫不意外,仿佛笃定了似的,只是梅子不知道,她落落大方的笑里,藏着震惊。

  “她有甚来找我?不知我在这无人之境……过的逍遥快活。”

  最后四个字,琉沫几乎是咬牙切齿,其中的讽刺意味尤其强烈,梅子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她说话,才道。

  “她过的不比你轻松,你起码还能平安到达这里。”

  太久远的暂且不提,琉沫作为巫女即将要沉棺时,不知是谁拼了命,冒着法力尽失,被腐朽的干净的风险,下圣池救琉沫?

  是她顾安笙。

  满国邦的贴通缉令,不知是谁大不韪,顶着圣上,顶着神职端的压力,将琉沫安全的藏匿起来。

  是她顾安笙。

  自圣池出来之后,琉沫的精神力被吞噬的所剩无几,每天都要靠药汤维持现状,不知是谁不惜动用一切,非要寻到那株旷世奇草。

  是她顾安笙。

  琉沫一路风尘从帝国逃到混乱之地,不知走漏了风声,被帝上和神职端所知,排了大批的刺客,不知是谁一路尾随,一路保护,拼杀染透了衣衫,却没有勇气敲开琉沫的房门,要一碗温热的茶。

  是她顾安笙。

  又不知是谁……用自己的性命换了这个……

  梅子眸子微顿,将手里攥着的小瓷瓶抛到琉沫的怀里。

  “她要本宫转交给你。”

  “她人呢,我要她亲自给我。”

  琉沫别过头,浓密的睫羽遮住疲惫不堪的柔眸,话语中夹杂着细微的颤抖,拾起瓷瓶,冰凉而又细腻的触觉,让她打了个冷战。

  琉沫想见她,却不敢见她。

  她还没想好,以什么样的面孔面对顾安笙,敲开了门,是该说你好,还是该说再见?

  似乎看出了琉沫的窘迫,梅子只当她耍小孩子脾气,于是转移话题。

  “不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什么?”

  梅子叹了口气,“上古有一神物,掌管时间的忘魂水。”

  “传闻此物,乃上古神明创造,为能穿梭时空拯救她所失去的东西而创造。”

  “汇集了世俗缠绵离别的执念与缥缈不定的“缘之力”。”

  “可使人抓住执念,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

  琉沫抓住了她言语中关键的字眼,这东西能溯回时间,回到过去?

  “代价呢?”

  “没有代价。”

  梅子勾起唇,代价已经有人替你负了,她想看到琉沫知道的表情,知道她口中讨伐的顾安笙,为了她,和这世界上最为神秘渺茫的卦者——张半仙儿做交易,为此付出性命的事情。

  真的……梅子的眸子一眯,突然想起一句不知在哪里听过的话。

  “那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反观琉沫,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风骤起,吹翻她眸边几缕碎发,恍惚间思绪翻涌,似又回到那年那日。

  那个儿郎,温文尔雅,侧耳听戏,他柔声似绵绵细雪飘零,灵犀烟雨,竟抵不过他刹那温柔,

  附身拉起呆滞的她,笑语,“可否,做我的师妹。”

  又复间,刀光剑影,烽火燎原,门派一昼间尽成尘埃,堪堪只剩她与残垣断壁独守黎明,

  徒悲残念,她昼夜奔波,守住独脉传承,有朝一日重建门派。

  纠缠间,仿佛又回到那家酒肆,小小的店,是那个人的,她在桃树下埋了几坛子好酒,那是她一辈子最喜欢的酒,也是一辈子最留恋的地方。

  柔色的泪烛,往来的熟人主顾,她挽住柔发,穿上围裙,油烟繁杂,喧嚣吵杂。

  不大的酒肆里,始终只有她一人穿梭于繁忙的桌台之间,许多主顾都夸赞这酒的味道缠绵清雅,别有一番风味。

  她只挤笑应酬,假的要命。

  撒酒一地清香,迂回缠绵,淡雅香绯,她蜷缩在墙角,泪水沾满衣衫。

  她再也,守不住原来手把手教导她的那个人。

  也守不住桃花酿最初的味道。

  她尽力想挽留的味道。

  “真的……能回去么。”

  她想了很久,真的想了很久。

  若是可以让她回到过去,让她交换自己身上任何一件东西都可以,除了顾安笙。

  真的什么都可以。

  她多想回到过去,挽住那人的衣袖,亲口告诉那人,“我求你,别走。”

  也都只是梦魇而已。

  还有顾安笙,她今生,最大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