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瀛洲城……

  城东不知何时便有了那间卖字画的店铺,庭前一株玉兰芳,铺名为季春。自开了这家店,这庭前的玉兰从未败落过,不管是春夏秋冬,依旧如此。倒是少有的古怪之处。

  这店铺中的掌柜却是一名芳华的少女,名为言芗。不胖不瘦的身材,个子倒是个高挑的。头发也不似弃笈的少女束成小髻,平日里多半用两只玉质的长簪挑起一半的头发盘在脑后,剩下的便随意披散。

  因不知她的年纪,这番束发倒也无人觉着不妥。小巧玲珑的脸上衬着一双桃花般弯弯的眸子,高挑的鼻梁下殷瓣红唇齿白。虽说年少,却是老气横秋。平日里一件藕粉色的窄袖盘领袄子,一条梨花白的下裙,穿着也不俗气。只知家道中落,盘下这个铺子靠卖些画维持生计。

  “芗姑娘,你这幅画倒了得,只是这价格上……略高了些。依老夫看,就十两银子。你若卖,老夫便买下了。”说话这位花甲老者是熟人,姓杨。自诩精通字画,为人风趣倒也和蔼。偶尔少不了来言芗这里转上一圈,淘上几副画,在器宇轩昂的与言芗杀价,最后尽兴了,在笑眯眯的捧着画回去。

  言芗刚停下手中绣花的活计,朝着那杨老爷子手中的画上目光一凝,浅笑不语。

  这幅花鸟画是画的较好,本是定下二十五两银子,老爷子倒是会压价。

  言芗脸上神色变化了几转,终是笑盈盈的走了上去,“杨老爷是书画大家,且也是识画之人,这幅画入了您的眼是它的本事。”

  那杨老爷子被她几句奉承的软话说道心尖儿上,眼角处的皱纹又多了几条,言芗见他这般,机灵的把这话往下说了说,“即是爱画人,这般言论价……倒显俗气。只是这幅画也算小女子心血,得之不易。”

  这声俗气倒是讲得老爷子胸口处一耿,他这辈子就爱这些。听这么说是他攀附风雅?

  自然是容不得这样一句。此刻有些黑了脸,言芗倒是又给他结了围,“杨老爷子也是知晓的,我这有个规矩,且只收红包。画当出嫁的女儿,又何来口头之争。”

  杨老爷倒也不再多话,只取出了一个红色的钱袋递给了言芗,言芗将画卷卷起,且从一旁的书案角处的青瓷缸里抽出一个画筒,手脚轻快的将系好的画卷放了回去,转身在交付这样老爷子手中。

  那红色的钱袋到未打开,随手便丢在了那书案上。这么一间店铺也算是她的住处,后墙靠拢小河,倒是又搭出了半个闲坐之处。若是夜里睡不着,取上一壶温酒,也算是打发打发时间。

  今日天色已晚,杨老爷子走后言芗便收了店铺。一番梳整早早上了床。睡梦之中却是愁落眉间,额眉轻憷,枕上凝出一滴泪。

  睡梦间,好像到了此处,四处金碧辉煌的高堂殿宇,空中且纷纷扬扬落着着金屑锡花,离地一尺处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阵轻快的丝竹声悠扬的响起,随后是那金色的撞钟,整整撞上三响。就有一众仙娥上前排好了队形,一手捏诀,变出个接引要用的仪仗法器。金线抽丝做出的经幢两顶,不大不小的经幢也绣满了密密麻麻梵文,飘着四片下摆。硕大的屏扇四把,扇面雕刻着精致的花鸟鱼禽,栩栩如生。后面是四个散花的仙娥,手里优雅的挽着一个用彩锦编织的提篮。

  还有一群好奇且从容跟着队伍的各路神仙,偶尔过来凑个热闹。一声长嘶声落下了清脆的马蹄,在那些仙婢之后,多了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拉车的是四架有羽翼的海马,车厢莫约一丈多,四角挂了灯型器具中间拖着一颗夜明珠,窗边挂了西海的鲛纱,厢面用了四季香合布料,用了锡银镶边。

  从里面伸出一只娟白的手挑开了青幔,她想上前凑近些看,却是又梦回午间,下一刻却是满目猩红,那郯山连绵不尽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还有那些从天而降得魔魇血洗了画魂一派的山门。再者便是一片杀戮后的寂静。

  “啊……!”言芗从睡梦中惊醒,额头间早已是大汗淋漓。不知为何,这样的梦境已经困扰她许久。

  言芗是画魂派在人间最后一名弟子,且若不是那两个师哥死死将她互在身下,只怕她早已死透。

  画魂派,因画魂而得名,且下笔随形,心生而入魂。一共一十八入,且入入才生的人。自从她有记忆开始,便是在画魂派的地盘郯山长大,整个门派,也只有一位师父。三位师姐五位师兄,她便是最小的一个弟子,师父赐名,言芗。

  闻得外面的打更声,是五更天了。烟花三月,这连绵的小雨翩然落下,到让她不得不关上那扇花窗。

  夜间还有几只小鬼还未散去,倒是在她窗下八卦起来。

  “昨夜江府里的大小姐莫名死了,说是城中鬼魅作祟,我们可要小心些。”说完那两只小鬼早已走的远远,倒是让刚刚还有些心悸的言芗一阵失笑。只怕那两只小鬼也是新鬼,这鬼魅作祟,说的可不是他们?且还这般膈应。

  花窗上树木娑婆,一阵温暖的光从花窗上映了出来,那阁楼的灯火点亮,摇曳多姿。她十五岁那年遭了灭门,且便只能收拾了行旅入了凡尘。一路而来只得以卖画赚些钱,最后在这瀛洲城里,东头处开了这小小的一间书画铺子。

  正低头思量起这梦中之事,只听“啪”的一声,楼下的门扉像是被人踹开,她迟疑了片刻,终于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了披风朝着楼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