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晕倒与和解

  紫原信了,然后在隔天,就开始尝试了这个办法。

  他首先指使了对方,对方确实也好脾气地都接受了;不过在自己应该发火、准备向她坦露心迹的那个环节,少女却漠然地转身。

  黄濑并没有说过对方会出现这种情况啊?他抬眼寻找着黄濑的踪迹,却发现对方也是早已停止练习,望着他的目光惊讶无比:你没说那个人就是梨本桑啊?

  是,他是没说,不过不都一样吗?

  紫原心里很烦,这一切没有按照他预定的轨道进行,他快要被接下来未知的进行给弄得发疯了。

  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和自己吵嘴?为什么就这么什么也不说就离开?

  他翕动着唇瓣,看着对方毫不留念就走掉的身影,像是被骤紧的丝带划过心房,有些胀,有些怅然若失。

  紫原觉得,如果他是一条鱼的话,那么一定是那条被梨本樱冷漠的波涛给冲上了海岸的鱼。

  难受,好难受,不应该是这样的。

  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然地颤了颤,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微微聚拢。他感到挫败,却又没有立场去感受挫败。

  他想要抓住她,想要面对面真心地和她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抛掉所有的前调,不需要指使她做东做西,也不需要惹她生气,就直接交谈的那种。

  看着对方毫不拖泥带水的略带决绝的身影,紫原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看见梨本樱朝着那摆放整齐的能量饮料的方向走去,然后微微俯身。她仪态一向良好,就算是做个弯腰的动作,也像是翠竹压枝干一般,透着坚韧。她什么也没有抱怨,只是顺从自己的意愿甚至是刁难,去重新拿了瓶饮料。

  她可能在想,只需要无条件地顺从自己就好了吧……

  只需要无条件地顺从自己,就不会再有另外其他的事发生了吧;无条件地顺从自己,不逆着自己的性子,或许自己就会开心然后放过她不再继续弄什么幺蛾子了吧;无条件地顺从自己,然后什么话也不用说……

  紫原很委屈,他看着梨本樱定定朝他方向走来,带着那抹让他心颤的冷漠。

  我不是想要她的顺从……

  “真的吗?”

  “真的吗?”

  “真的吗?”

  魔怔般地那句一直潜藏在心底的话不知怎么反复重复着、充斥在紫原的脑海。仿佛连他自己内心都不愿意承认他的这番说辞。

  像是被呼啸的山风撕扯,一下又一下,他被剥掉了那层口是心非,最终只得蔫蔫地败下阵来。

  我不只是想要她的顺从……

  我还想要,我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好好谈话的机会,就这样,而已……

  可惜这段心理活动梨本樱没能来得及听见。

  感冒加重致使自己像浆糊一般的头脑,被汗水打湿黏在后背的冰凉,不吃午饭带来的脚步虚浮,耳鸣,一切的一切,终究带来了报应,在拿上能量饮料往紫原的方向走,距离他站立的位置还有不到五米的时候,她晕倒了。

  想不到有一天,她居然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兵荒马乱。

  #

  醒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医务室里只剩了她一人,以及校医养的一只叫索菲亚的橘猫,正懒懒盘踞在窗台上沐浴着最后的夕光。

  看着左手的点滴,梨本樱躺在床上回想着整件事情的经过。

  她倒下的时候太快,快到连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她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腥红,过后便是无尽的昏暗。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在闭眼的最后一刻瞥见了那衣角的一片紫色。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晕倒后,应该是紫原把自己抱到医务室里来的。

  系统在她醒后兴奋地求亲亲求抱抱。它作为梨本樱最忠实的伙伴,宿主身体出了状况自己得有一半的责任,没有及时察觉导致事态恶化更是罪大恶极。

  知道自家系统虽然平日毒舌又爱犯贱,但一颗心吊在自己身上是完全没错的。怕它太过于自责,梨本樱只有不停地安慰它说自己并没有事。

  这才能回归正题,让系统把她晕倒之前没有听见的紫原的心理活动全部一五一十告诉她。

  听完之后梨本樱是哭笑不得,不明白紫原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去相信并实践黄濑说的话,关键是他难道都没有怀疑一下有这么解决问题的吗?

  “你醒啦?”校医是位把白大褂都能穿成高级定制的温柔女人,曾经听闻班上虎头虎脑爱打闹然后进了医务室的男生一脸羞涩地说过,她已经有三十好几了。不过梨本樱瞅她那模样,不像三十多岁的人,反倒像是二十出头的刚毕业的大学生。

  “嗯。”梨本樱应了声,只不过声音是沙沙哑哑的。

  “是我疏忽了。”校医歉意地笑了笑,进门过后绕到病床的另一边,拿纸杯替她接了杯热水。

  梨本樱撑着身子想要起来,还是校医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将水杯递到了她的嘴边。

  半杯下去,喉咙像火烧的状况确实得到了缓解。

  “谢谢。”

  校医见眼前少女礼貌拘谨的样子,心生柔软。又见少女迟疑地望向她,想要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的纠结样子,先替她解答了:“是紫原君送你过来的。”

  果然。

  见少女瞪大的眼睛,她嘴角又扬了起来:“难得见紫原君除了因为零食还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呢。”

  她这个时候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惊讶、紧张、窃喜还是平静?不过好像哪一种意义都不大。

  见少女僵硬的面上有软化的迹象,校医猜测这两人之间或许是出了点儿什么事还没有和好。

  她其实并不想多管闲事的,不过她觉得,如果能帮助解除隔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校医室与篮球部关系紧密,紫原那孩子自己见得多了也算是熟悉了解了对方的为人。

  抛开偶尔的小孩子脾气,紫原敦还是一个有责任心并且可靠的男生的。

  就这么放任误会丛生,她还是心疼,无论哪一方。

  “紫原君虽然有时像个小孩子一样,脾气倔爱耍性子,但其实本身并没有恶意的。”校医给她拿了个枕头,垫在了她的后背,给她调整了一个靠的舒适的位置,“他送你来时,是打算不走等你醒过来的。后来是因为赤司出面,提到了马上就要举行的篮球比赛,这才说通了他又回去训练的。”

  怕眼前少女误认为紫原是将她送来医务室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校医及时又条理清晰地向她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嗯,还算是有点儿良心。

  也不枉她这次气到进医务室了。

  校医貌似也就只说了这么多了,不过其中的含义却是远远不止。梨本樱闭着眼睛,沉寂了一会儿,并不着急表态。

  站在门外迟迟不愿进去的紫原敦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训练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往这里赶过来了,就怕对方醒了然后看到空荡荡的只有一只猫和一个人的医务室以为他畏罪潜逃,那他可要冤枉死了。

  本来打算是铁了心要留下来照看她的。天知道他那时看见她毫无征兆就倒在了他面前,心脏那一瞬间的骤停,像是被人突然掐住,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心跳飙升。

  感谢他运动多年的神经反应,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三两步一跨,赶紧抱起人就往医务室方向走。

  身后是五月妞向赤仔着急解释的声音。

  要不是赤仔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为他破例一次请个假,紫原是真心打算守在梨本樱身边等她醒来的。

  生平第一次有些埋怨起赤司的决定来,虽然千般不愿,但还是尊重并遵守了他一直都很尊敬的赤司的决定。

  然后等着训练结束,比等待死亡通知书还要煎熬。

  急切的脚步在门口听到她们的对话时踌躇了。在背后听见她们对自己的评价,是一件既新鲜又忐忑的事,当然还有不亚于乘坐云霄飞车的刺激。

  因为主人公不在现场,所以可以不用顾忌到他的感受,也更能反映在梨本樱心底,他的存在。

  紫原敦听见校医姐姐为他辩护着,说了不少好话,开始在心底隐隐期待起梨本樱会如何回应。

  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不小心听漏了对方话里的重点,错过了对方的回答。

  久久的沉默过后,他才听得她那有些嘶哑的嗓音。

  “嗯,紫原是个很好的人。”

  像是在边思考边组织着合适的语言,对方说的极其缓慢,但却字字清晰:“其实不是他的原因,是我的错。没有顾及到他的感受,也赌气与他不说话。”

  我面子可是放下来了啊,紫原敦你要是再感受不到我的用心我们就分手!

  “淡定,话说你有在交往吗?”

  “安啦安啦,这只是比喻而已。”

  “是我任性了。”

  轻飘飘的这句话,落入了紫原的心,像是被铁锤重重击打着心脏。

  第一次开始思考着“错”的含义,开始思考着那天被罚跑圈时,五月妞悄悄跑到他身旁,对他说出的同样轻飘飘的话:

  “没有一个人的错。”

  他那时正处于跑完的兴奋状态,不仅完全没放在心上,甚至还将那句话理解成了“没有一个人有错”。

  当时还奇怪地看了桃井一眼,不解之前说让他去和梨本樱认错,而现在又说没有人有错。

  直到梨本樱刚才那番将错误全部归揽到了自己身上的话,才让他渐渐拨开了缠绕在记忆深处的蛛丝,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那句被他放在最深处的已经沾上了灰尘的,他以为再也不会用到的话,开始正式面对他所不熟悉的那个词。

  “紫原君?你来啦。”

  笑意盈盈地起身迎接他的校医,在目光接触到他与床上那位少女时,颇为自觉地退出了医务室,给二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尽管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但身上还是有止不住的汗滴滚落,紫原站在梨本樱的床侧,沉默半晌。

  傍晚的霞光斜透过窗户照进室内,将白色的房间映衬出暖暖的橘黄。

  他看见梨本樱两只手自然的搭在腿侧,背部是习惯性地挺直,就像楠竹,仪态出众又端庄。附在左手手背上的胶带,用来固定住针管,送她来时亲眼看着她吊上的点滴,现在已经只剩下小半瓶了。

  再过不久吊完就可以回家了,他如此庆幸地想到。

  “阿敦,你来啦。”

  这是这几天来,她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并叫他阿敦——他还以为自己再也听不见她这么称呼他了呢。

  最先打破了沉寂,梨本樱挂上了一个清浅的笑。紫原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她是如此的虚幻,她像是一捧细沙,悄然便在自己的指缝间流逝,他费尽心思,却怎样也留不住。

  尽管她现在就半躺在病床上,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嗯。”

  他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问题。

  “樱妞……”

  不断蠕动的嘴唇在酝酿着好多他想要说的话,但到了最后,也只是讪讪地叫了她的名字。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紫原敦这是在愧疚?梨本樱看得见他那耷拉着的紫色头发,毛茸茸地,包裹着他低垂的头,还有看不清的神情。

  “对不起。”

  终于说出来了,那声仿佛是贴在梨本樱耳边的,轻若蚊蝇的道歉,久久萦绕在白色的医务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