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公主的德行(下)

  听了一会儿琴声,玉寅觉得实在没趣,毕竟她并不想跟玉明待在一起,能省些麻烦便省些麻烦吧。

  不过,这世间的事情有什么时候能事事顺心呢?她不愿意找麻烦,但不代表麻烦不会来找她。

  那头还沉醉在琴声里的毓芳远远地便看到站在远处的许自和玉寅。奈何他生在这子桐山,少有去人间游玩,他虽爱与玉寅抬杠,但却向来循规蹈矩,每逢下山,别说乐馆了,就连普通的客栈也去的甚少,如今一闻这琴声,便痴痴迷醉。

  见玉寅就要离开,毓芳这才如梦初醒,站起身来赶忙追上去拦了下来。他这番动作委实不小,周围几个坐着的师弟纷纷抬头望向这边。

  琴声戛然而止。

  玉寅看了他一眼,余光过处,方瞥见玉明起了身正朝着这边过来。

  “毓芳师兄有什么事吗?”她神色平平,十分淡然的问道。

  毓芳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身后的许自,心中颇有些不满,往年许自代师尊打理子桐山,师尊回来总会夸赞他几句,这一次怎么轮到自己师尊那边却毫无动静。

  毓芳的眼珠转溜得飞快,未做多余思索,便抬头酸道:“玉寅,我记得你也是个公主,怎么平日也不见你露两手?”

  毓芳十分挑衅地看着玉寅,那模样就好比刚才那回旋往复的琴音是他奏出来的一般。

  “我可没这么高雅的情趣,我是个俗人。”玉寅浅笑,并未因他的话有什么不适感。然,毓芳却并不满意她的反应,又逼迫道:“你跟玉明是姐妹我们都知道了,你们同长在宫中,玉明琴艺高超,想必你也不弱吧,也别藏着掖着的,让诸位师兄见识一番,如何?”

  玉寅摇头,准备转身就要离开:“我可没那哗众取宠的想法。”她摆摆手,绕过毓芳就要离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可怜玉寅明明是在说自己不会弹琴,不愿意哗众取宠,奈何玉明却将这句话听了进去,以为玉寅是在讽刺于她。

  “你什么意思,玉寅?”玉明大抵是有些生气了,伸手便重重拉住了玉寅的胳膊,她这个人一旦有了脾气从来也不知道收敛一些,全都摆在脸上。回过头来见玉明的脸色有些难看,玉寅仔细一想,心中叫屈。

  她这次可真没别的意思,她刚才那句话明明是在说自己,可她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往常随便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来反驳毓芳,两人倒是无所谓,反正也是看不顺眼。但今天拉着她的这位可是玉明,那个疑心甚重,看她不顺眼的人。

  玉寅默不作声,玉明放开她的胳膊,不免酸道:“你不会,闭上嘴巴便可。年幼时期你便什么都不会,跟个草包似的,到了今日做什么逞强之事。”

  玉寅权衡了一下,认为跟玉明争吵必定会很费神,因此便乖乖的闭上了嘴巴,只是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说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玉寅挑了挑眉,说完这话便转身要走。

  奈何这麻烦事岂是这般容易脱身的。玉明愠怒,呵斥道:“站住,玉寅。”

  玉寅有些不耐烦,她今天起得较早,眼下肚子正在疯狂地抗议着:“这里不是王宫,子桐山中你随便找个人问问是不是谁让我站住,我都会停下来。”

  玉明怒不可遏,声音冰冷,怒斥道:“我可是你长姐!”

  听到这话,玉寅显然是有些不满了,这才停下脚步折了回来,逼近玉明,十分严肃地说道:“玉明,你该记住师尊的话,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按理来说,你是师尊最后的弟子,你该唤我一声师姐。”

  “你……”

  玉寅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不过,你一向心高气傲,从前在王宫我便领略到了。这一声师姐你不叫也罢,就如同这么多年一样,我也从未唤过你一声姐姐。所以,咱们之间也别拿身份压人,在宫中,你是公主我也是,在这里我们都是师尊的弟子,这没什么区别。所以,为了你我好过,没什么必要的话,咱们装作不认识吧,什么话也别说,省的大家心烦。”

  玉明见她这般轻松地说出这句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前些日子民间人士夸赞玉寅的画多么厉害,这心中更加不满了,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从小就什么都要跟我争,眼下还要跟我争,你觉得我能跟你装作陌生人吗?”

  玉寅想了想,十分认真的告诉她:“我想了一下,十分肯定地告诉你,从小都在争的人是你。不过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觉得我也该为自己争点什么了。从前是我太不在意这些了,如今到了这个年纪心眼也变小了,该为自己谋点福了。行了,就这样吧,我还有事,你自个玩吧,小师妹。”

  不痛不痒地说完这话,玉寅这次学聪明了,绕了个弯,赶紧抽身离去。只余下那一脸猪肝色的玉明和一旁面面相觑的众师兄们。

  玉寅心想:其实偶尔跟她姐姐斗个嘴还是蛮有意思的。

  “你这么跟她斗嘴,犯得着吗?”许自问。

  玉寅停下脚步,侧着目光看着那头气急败坏跺脚离去的玉明,微笑着说:“我只是图个愉快。”

  许自默然:“你不是不想看到她吗难不成来了这里想着要怎么报复于她?”

  见他一脸的不相信,玉寅也懒得跟他解释,只是说道:“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大的精力去做这些无聊的事。”

  随许自一同到了膳房,见她今天来的较早,那正在剁着肉泥的小杂役笑着招呼道:“玉寅,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你又要睡到傍晚,早上没给你留饭,盆里放着几根番薯,饿了先垫着肚子。”

  玉寅一笑,那得意地目光似有若无地朝着后面进来的许自瞟去。见到玉寅那不怀好意的神情,许自十分自觉的移开目光。

  玉寅看了看小杂役,一边拿起番薯一边问道:“怎么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在?”

  那杂役没有回头,手起刀落,剁肉的手麻利得很,高声说道:“听说山下这两天闹了水灾,他们换了个地方买菜去,路途较远,还得再等一阵子才会回来。”

  玉寅点头,嘴里啃着番薯,脚下的步子停下,摸摸索索的在厨房里溜达着。那小杂役许是见她一直没出声,这才放下手上的刀,转过头来:“你干什么呢?”

  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小杂役吓了一跳,连连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大师兄。”

  许自见她这般胆小跟刚才剁肉之时的神情状态可真是截然不同,不禁唏嘘道:莫非自己比一块肉泥还可怕?这不应该啊,他在这子桐山上虽然偶尔过于严格,但好像也没什么人会怕他怕成这样吧。

  许自暗自思索了一下,认为一定不是自己的问题,便说道:“起来吧,这子桐山除了师尊,以后不要轻易给谁下跪。”

  那小杂役见他这般说着,这才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依旧不敢看他的脸,玉寅见到这番状况,便出声问道:“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那杂役摇了摇头,连跟玉寅说话也变得客气起来:“还不清楚,还得看今天买了什么菜。”

  玉寅看了看还有些发抖的小杂役,有些怨恨地看向许自,许自皱眉,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干了什么事。

  这时,外面传来了毓芳的声音:“喂,玉寅,师尊找你呢。”

  毓芳的声音隔着纱窗传了进来,玉寅扔下手中的番薯,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离开厨房,一脚踏出门槛时,她还不忘嘱咐:“对了,今天不用给我留饭了,午饭我会和大家一起吃。”

  那杂役点点头,却不敢抬头看她。

  玉寅有些无奈,拂袖离去。

  站在临明子的屋门面前,玉寅犹豫再三,也没推开那扇雕花木门。她这些天的态度不大好,自从玉明来了这子桐山,她连着做决定的临明子也没理会,如今临明子找她她实在猜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情。

  “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屋内响起,玉寅回过头,思索片刻,伸手推开了门。

  玉寅站在门口,却不上前,端庄得体:“师尊唤我何事?”

  临明子见她一脸冷漠的模样,方知她玉寅还在为了玉明的事情与自己置气,这便好言相劝:“玉寅,还在生气?按理来说你性子大度,不该为此闹脾气。”

  玉寅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头,上前解释道:“师尊,你总是说我性子淡然,待人宽厚大度。其实,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向来奉行有仇必报,只是有些事情还我并未放在心上,这不是气量大度,只是天性使然罢了。还有,我没有生气,只是想不明白罢了。”

  临明子见她这般认真解释道,这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说没有生气,你的不满早就写在脸上了。”

  玉寅下意识反驳道:“哪有,我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

  临明子见她如此嘴硬,只好开解道:“你可知为何我会收玉明为徒?”

  玉寅摇头:“师尊的意思,玉寅不敢妄自猜测。”

  “多年前,你父王还在做公子的时候曾有恩于我,我便特意答应他,许他三个愿望。其一,助他登上王位,其二收你为徒。这第三个愿望……”

  玉寅沉默一番,才慢慢开口:“收玉明为徒。”

  临明子叹气摇头:“非也,这第三个愿望你父王还未许下。”

  玉寅不解:“那为何玉明……”

  “因为你。”临明子淡淡吐出三个字。

  玉寅疑惑:因为她?见临明子还在卖关子,玉寅有些急切,却也不敢逼迫他说出,该有的礼数她从来不敢忘记。毕竟,无论临明子做了什么,他都于她有恩。

  “你父王只有你跟玉明两个女儿,如今我向他要了你来子桐山,永远不回王宫,他虽然对你并不算上心,但再怎么说你也是他的女儿,终生不再相见,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奈何这时候你姐姐玉明不知为何也要跟着来这子桐山,你姐姐素来娇蛮,而程王也一向拿你姐姐没办法,这才跟我做了交换。换你留在这里,而你姐姐就当是游山玩水外出历练了,一年以后我自会送她回宫。”

  临明子解释得并不算详细,但这已经够了,足够玉寅她听明白了。

  所以,其实比起她,那个人更在乎的还是她姐姐。玉寅觉得有些可悲,没能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对程王颇有怨言,虽然走的决绝,但心中却还是妄想着那个人会挽留她。可等到她知道了这一切,她对那个人失望透顶了。同样是他的子女,为何待遇却相差如此之大,她委实想不明白。

  玉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思索一番后这才抬头看向临明子,好在,这里还有她的一席之地。

  “谢谢师尊告诉我这些。”

  临明子点头“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调整心态,过些日子,为师便亲传你法术。”

  玉寅点点头,想了一会,一句话噎在喉中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见她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临明子便说:“你放心,玉明那边,我只给了她学习迷阵的书籍,能不能领会,全凭她个人的造化了。”

  玉寅摇头,解释道:“师尊,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临明子挑眉,那额前的白色眉须轻轻一抖,看起来颇具喜感:“哦,那你就更要放心了,长夜不是谁都可以学会的。既然你已经继承了它,我自然不会将它再给第二个人。”

  玉寅:“……”

  玉寅有些无语,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为何她师尊总是往这方面想。莫非是他将自己那句不是自己气量大度的话牢记在心了?可她再怎么不胸怀宽广,也还没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好吗。

  见她沉默不语,临明子不解:“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玉寅蹙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