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城下(三)

  她僵硬的抬起脖子看向城头笛音飘来的方向,城垣上猎猎旌旗中侧立着一个不动的人影,一身长袍透着淡淡雅致墨色,瞧着隐约像是绣的丛丛劲竹,风吹袍动,墨竹隐现,如见万叶翻飞。

  那人手中横持一笛,袅袅笛音便是自那处传来。

  顾元清一身血污扶着祁念站在城门之内,拧着眉头望着那帮杀手渐渐走远,道:“这吹笛子的究竟是什么人,每次城门口遇险这人好像都在,却只有少将军进城门后他才肯出手相助,非敌非友,曾不露面,查都查不出来。”

  祁念淡漠的目光投在前方不远处那目瞪口呆中的女子身上,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声音冰冷的道:“困于这小小城池之内,消息自然闭塞,不过这情况,大约,不会持续太久了。”

  在城外遭遇一路的意外,入城之后的路反倒出奇的顺,城内的百姓虽然也都抱着好奇心在小心翼翼的瞧,但并没有制造什么混乱,走到半路时,欣然瞧见上次给自己把脉的那个须发雪白的老者身边跟着大队城府的侍卫,急匆匆的迎了过来,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稍稍安定。

  直到跟着林大夫同顾元清一起进了祁念住的清尘院,在听到林大夫诊断后,长呼出一口气,吹眉瞪眼的道了句“死不了”之后,她才总算安下了心。

  屋内空间有限,林大夫点了几个人留下帮忙,然后便毫不留情的将脏兮兮的欣然和顾元清两人从屋子里撵了出来。

  欣然走在顾元清身前,出了院子,两人将要分道,她走了几步,心事重重的住了脚,回头道:“顾公子,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顾元清见状也停了步子,道:“姑娘想问什么?”

  欣然道:“方便告诉我,刺杀祁念的是什么人吗?”

  他似乎想了想,末了道:“关于这些,姑娘还是等少将军醒了自己去问吧!”

  欣然笑了,耸耸肩道:“看来不大方便了。”她打量着顾元清脸上身上的灰尘血渍,一蹙眉,接着道,“顾公子也提心掉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顾元清抱手行了礼,作别道:“姑娘也是。”说完便走了。

  回了书房边的客房,招呼人在屋内设了屏风、浴桶,欣然褪去满是土腥气的衣裳,泡进了水里,温热的水贴着皮肤将热量传到四肢百骸深处,令她紧张的神经也跟着稍稍放松了些。

  趴在浴桶边上仔细回想今天的事,简直处处都透着诡异。

  先是祁念中毒这件事,起因完全是因为他手心的伤口撕裂沾染了箭杆上的毒,也就是说,手心的伤无疑是中毒的最大前提,问题出在,在箭杆上涂毒的人也许能够判断祁念在情急之下会使用右手握箭,可他怎么知道那时祁念手心有伤?

  若要合理解释,除非,市集上的那场纠纷根本就是设计好的一环,这一行人打一出城门就被人给盯上了。

  欣然几乎可以肯定设计下毒害祁念的人和最后城门口围杀祁念的人是同一拨人,说来,她的依据其实很没说服力,因为那是一种感觉,在最后的围杀真正展开之前,不管是市集纠纷、郊野误射还是撞了的红白事,分开了看,每件事给人的感觉都是正常的意外,它们的发生根本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也是让欣然感到最恐怖的一点,仔细看参与这场刺杀的人,瓜农、屠夫、猎户、丧葬队、迎亲队,每个角色都不突兀,都融入了寻常百姓的生活里,但凡是有人烟的地方,就避免不了这些人的存在,欣然一想到平时那些憨厚淳朴的人们转眼就能从袖子里抖出一把匕首凶恶相向,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但这也是欣然想不通的地方,既然这帮人的本事这么大,可以将所有的刺杀行动合理安排到普通百姓的生活中,那在城内布置刺杀不是更方便吗?但事实上落霞城内祁念一个人出行都没遇到过意外,这是不是说明,城内是安全的,危险只存在于城外。

  这让她突然想到了城头吹笛的那个怪人,记得不错的话,他吹笛子的时候,似乎正是祁念进城之后,而笛声响起,那些刺客便都退走了,这个时间点会是巧合吗?

  欣然深吸一口气,身子往下滑,脑袋扎进了水面之下练起了憋气,这一次她潜入的时间比以往要久不少,从水底钻上来时,大概有点缺氧,欣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发花,她使劲喘了两口,新鲜的空气充满胸腔让她顿觉放松了不少。

  从微凉的水中爬出来换上准备好的新衣,将湿发包好,她走到浴桶边,捡起了地上换下来的脏兮兮的衣物,躬身轻轻往上一提,一股浓浓的土腥气扑面而来呛了她个措手不及。

  欣然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脸上的表情一瞬间说不出的奇特,末了自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感叹道:“啧啧啧,好歹比刚来那天体面,有进步,得知足。”

  她拎着那衣裳往外走,脑海中突然闪过在城门外时祁念和顾元清的模样,脚步骤然放慢,低头瞧着手中脏乱不堪的衣裳,像是想到了什么,半晌,眼神忽然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