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明月居

  欣然眼中神色一亮,问道:“这声音是!”

  他瞧得出她眼中的惊奇,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微微抿了唇,十几年难得一见的露出一丝微笑,道:“明月居,到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笑,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人笑起来的模样呢!如清风过塘,满池莲开?如浓云破月、娇花弄影?如明光照雪,惊鸿掠影?大抵这些美丽美好的词都可以洗洗睡了。

  他的笑,不好看,而且是非常的不好看。

  那俊秀眉眼没有透出半分欢喜,神色淡漠的仿佛瞧着的是块毫无价值的瓦砾,一副兴致欠缺、闷闷不乐的模样,唯一可让人判断他确实是在笑的,大约就是那十分勉强上扬着的嘴角。

  天晓得长得跟个天仙似的人物笑起来居然会是这个敷衍的鬼样子,欣然哭笑不得的扶了一下额,决定不再继续折磨自己的眼睛了。

  闻水声而行,不多时,前方出现一片植的密密的竹林,层层竹影将那竹林后的景象遮掩的半分不漏,唯悦耳水声如高人击筑的妙音,声声不停,声声呼引。

  祁念领着众人绕竹寻路,走了半晌才在一草木丰茂的逼仄角落扒开一条极为隐秘的小径,青竹高耸入天,竹叶相交遮天蔽日,里面幽深晦暗不知通往何处。

  同行之人大约也都没来过这个地方,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好奇的往里面瞧。

  越往里走,声音越发的纷杂,渐起的鸟鸣应和着水声而起,沁人心脾,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白光忽现,视野豁然开朗。

  欣然止步竹林小道的尽头,被眼前景象震撼,半晌,只吐出两个字来:“天哪!”

  但见其中四面翠竹环抱,杂英遍地,如逆时节,绝非寒冬之景,更似春盛。

  竹屋坐落寒泉之后,泉水清冽,汩汩流动,游鱼嬉戏其中,泉边花树环绕,禽鸟嬉闹枝头,见客入来,惊飞而去,留下余花纷纷坠落。

  欣然沿着青石小路慢慢走过,心中一边暗自赞叹着一边猜想着住在这里的会是个怎样出尘的人,脚步慢慢停在了竹屋之前,屋门紧掩,落了层薄薄的尘,竹门两侧各挂着一竹板,笔法俊逸,各刻四字,共八字。

  她看不懂这文字,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祁念从她身后走上前,声音平静道:“常清静矣,明月居之。”

  欣然口中喃喃的重复他说的这几个字,祁念却忽然问来一句:“想起什么了吗?”

  她疑惑抬头,反问道:“想起什么?”

  她瞧见他眼中似有一瞬的挫败感划过眼底,沉默片刻,才望着她道:“这里,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啊!”

  欣然闻言瞬间怔住了,惊叫道:“我……我以前住的地方?”

  祁念点了点头,近前,轻轻推开了竹门,道:“当初,还是你带我来的这里。”

  她困惑的跟上他的脚步走进竹屋,小屋内窗子未开,有些昏暗,但这并不怎么妨碍视物,屋内陈设极为简朴,只一间房,卧榻、书桌、会客之所皆于一室,却不显得拥挤杂乱。

  书桌上陈列着几卷摆放整齐的书,因许久未有来人翻看已经落了灰,祁念走过去,轻轻拉开了桌前的百叶窗,光线骤然倾泻进室内,照亮了桌上隐在阴影之下已经干涸了的砚台。

  欣然瞧着他从屋内一侧走到另一侧,驾轻熟就的拉开了小竹屋所有的窗子,茫然问道:“你很了解这里?”

  祁念未回她,却有些自嘲的道:“林大夫说你可能永远都记不起来了,那时我还不死心,如今到了这里你还记不起来,便真的是我想多了。”

  欣然闻言一怔,自今晨出门开始她心中便有个猜测,一路行来,祁念对她的态度让她越发的肯定这种猜测,她沉思片刻,终于试探着开了口,道:“我就是她,对吗?”

  她说完,目光便一直锁定在他身上,祁念闻言果然停了手上的动作,他扭过头来,冷清的眸子依然淡漠平静、无波无澜,欣然略感失望:又是这种了然于胸的眼神啊!真是恼人。

  祁念知道欣然口中的“她”指的是什么人,对于将要摊开说的事没有隐瞒的必要,所以他道:“对。”

  欣然轻声一笑,心下道:果然,一个满身伤疤,一个喜欢骑射,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人很像,若是解释成伤疤因骑射而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若是再加上这两人长相还相似,认成一个人便不足为奇了。

  她苦恼的扶了扶额,问道:“之前为什么瞒着我?”

  祁念走过来道:“瞒着你,带你去校场,都只是想让你自己记起来,没想到后来弄巧成拙,反让你误会,”他顿了顿,垂眸望着她很认真的接着说,“卿卿,如果往事你不再记得,我可以慢慢给你讲。”

  她瞧着他的脸,那双看淡一切的浅色眸子里的确带了些与往常不一样的神色却总有些不真切,欣然心下苦笑:误会吗?根本不存在的好吗?李欣然自始至终都不是祁念眼中以为的那个人,哪怕现在,他还是对着这张脸喊着别人的名字,哪里误会了?

  “以前的事啊!既然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就让它过去吧,不如我也劝你一句,别执着了,天下好女孩有的是,也不缺我这一个。”

  欣然转身走出竹屋,这些事压在心底的时候她觉得无碍,翻到明面上来却忽然间让她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深呼吸两口气,未回头,她边走边道:“左右我跟你来这里也不是听这些的,我只是好奇,一个喜好射箭,一身伤疤,住过人间仙境,还让祁大将军这么惦记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这话问完,并未有人回答,沉重的喘息声在此时突兀响起,欣然有些纳闷的回头,视线落到竹屋门口那一抹缓缓瘫软下去的白衣身上,瞳孔骤然紧缩,失声喊道:“祁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