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宫的路，清泉怕是不能再熟悉了。来来回回这么多趟，每次都是不一样的经历。

　　这一次，她更是和皇上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之上，只是这份殊荣不知道又会给她带来什么灾祸。

　　人心就是不能测的，否则答案一定会让你心寒。

　　所有人都等着这辆马车能在路上出一些事故来，最好是车毁人亡的那种，越惨越好。这样，就又有一场杀人的大戏可以看了，否则这盛隆的事端还得多久才能平息。

　　静如死水的车轿里，清泉披枷带锁，一声不吭。她胸前的伤口狰狞恐怖，像是一种恶诅，在宣泄着它的悲愤与怨气。

　　和清泉共处一室，这个皇帝竟然一点儿也不紧张。好像清泉是自己的一个贴身婢女，而不是一个危险的刺客。

　　清泉没有看他，可是她知道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现在的安静只会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安宁，等待着到来的，必然是疾风劲雨。

　　“伤口痛吗？”

　　清泉没有回答，只是轻微地抬了一下眼皮。她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点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在天罗山的那些年比这严重更多的伤她都受过不止一次，到现在心里早已没什么感觉了。

　　这个皇帝突然问这个，清泉除了沉默，没什么好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谁都可以问，唯独这个皇帝问出来，八成是没什么好事。

　　他若真的关心她的伤，何至于要在看完了她所有的比赛之后，才会在这个时候问她。

　　所以他关心的，不可能是清泉的伤，而很可能是她那个敏感又尊贵的姓和身份。

　　皇帝笑了一下，清泉听不出他在笑什么，只觉得现在这个车子里的空气弥漫着阴谋的味道。

　　“前面就是琉光城了，进了城之后，我又要装疯了。”

　　皇帝的语气里，透着一种沧桑和悲凉，甚至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在里面。

　　这一句话当真是吓傻了清泉，她突然抬起头，定睛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世人都知道，巫术害人，却不知道有时候害人的是人自己。”

　　车轿没有一点儿颠簸，可见皇室的东西就是华贵又高级。不知道它隔音如何，刚刚这样的一席话，那些在外面的人听不听得到。

　　清泉动了动唇瓣，卡在喉咙里的话竟然有些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面前坐的根本不是人们口中说的那个皇帝，而是完完全全的另外的一个人。

　　“陛下。”

　　“其实疯点儿好，疯了，世人就不会怪你了。”

　　清泉愣在了座位上，脑袋突然有些嗡嗡作响。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见到皇帝时的情景，却从未想到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她是兴城的少主，这个皇帝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应该恨毒了他才对。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皇帝给她感觉那样的脆弱，他们之间的这场见面那样的相识。

　　“是你害死了帝星。”

　　清泉这句话一出，皇帝又恢复了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好像刚才的清醒完全是装出来的，现在的他才是本来的他。

　　清泉叹了一口气，心情突然轻松了不少。她早就感受过了这皇室的血腥残酷，逼疯了一个皇上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她只求这盛隆最后的希望不要毁在了景戎的手里。

　　不知道景轩那边，怎么样了。

　　圣医堂。

　　清冷的院子里，风影风风仆仆地赶了回来，脸上带着喜悦。

　　“王爷，王爷。姜太师那边也有回信了，他也愿意帮王爷重肃朝纲，推翻国师。”

　　连最有威望的姜太师都愿意为景轩效力，看来这个宁王还是更得人心，有望重振盛隆。

　　可是这个好消息，景轩似乎并不是特别在乎，他眼睛里的兴奋一扫而过，瞬间被担忧填满。

　　“有清泉的消息吗？”

　　从那日清泉被景戎安排和蔷薇比赛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景轩就已经开始魂不守舍了。他真恨自己不能去救她，甚至连蔷薇他都护不住。尽管清泉能够明白，他身不由己，不能在这个时候袒护蔷薇。可是他还是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连清泉最后的托付都没能完成。

　　可是那日清泉不是已经被带走了吗，不是说好把她带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永远都不回来了吗。

　　怎么会又落在了景戎的手里？

　　她现在还好吗？

　　“王爷，属下这就去打探。”

　　风影语气里有一丝的颤抖，但是他干练的嗓音还是把它隐藏得很好，根本不易察觉。

　　“不用了，清泉已经被带回宫了，明天就能见到了。”

　　风影正要离开的背影被霜儿的一句话给拦住了，他突然站在了那里，没有回头去看景轩的脸。

　　“你说什么？”

　　景轩难以置信的表情里透露着一抹悲凉的喜悦，他应该高兴清泉还活着，却也忧心她不该回来。

　　这皇宫里只怕更加容不下她。

　　霜儿脸上冰冰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这么多天了，她还是没有原谅景轩，就一直用自己的态度和他较着劲。

　　“王爷，这次回来的不是刺客清泉，而是兴成少主，聂清泉。”

　　霜儿说完转过身就走了，那样子倔强又可笑，把景轩吓得一愣。她现在是根本不管什么礼节，自己那点情绪任意地发泄。

　　“王爷，这里恐怕有诈，王爷还是小心为妙。”

　　风影转了过来，他刚刚转换的情绪并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复杂得很。他不知道自己这点肚肠会不会被景轩看穿，只是他觉得现在的景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景轩了。

　　“没错。去看看什么情况，快去快回，万事小心。”

　　风影离开了，景轩悬了这么多天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等着看见清泉，等着她可以回到自己的身边。

　　现在，他可以保护她了。

　　路上。

　　清泉在车上闭上了眼睛，她脑海里回忆起了那个老人的话。过去没多久，可是对于清泉来说已经有些日子了。

　　一些话清泉都有些记不清了，但是还好，那个老人慈祥的笑容还留在心上。

　　老人告诉她，帝星是皇上要他说给天下人的一个谎言，那个章若凝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可能活着来到这世上。

　　凝皇妃体弱，为了争宠没少想法子。年纪轻轻就得上了一身的毛病的她，注定这辈子都怀不了龙嗣，只能是徒增烦恼和祸端。

　　可是，如今的盛隆，需要的不是一个可以改变一切的帝星。而是一个契机，可以改变那一颗颗不古的人心。

　　如果这个得不到解决，那么江山的主人换了谁都是没有用的。

　　只是这简单的一个平衡之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才会造成现在这样不可挽回的局面。

　　觊觎那把龙椅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得连皇帝自己都数不过来了。他自己背后的每一双眼睛，都像一把把刀一样捅着自己，逼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一个深不见底的绝境当中。

　　比起那个巴不得自己死的景戎，皇帝更担心的，应该是那个国师吧。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往往才是最大的祸害。

　　章若凝曾经告诉过自己，野心勃勃的人都是无欲无求的。因为他们的欲望就像他们的迷茫一样，没有边际。

　　她身后的那个人，靠着一己之力控制着整个朝廷和天罗山。他的能力非常惊人，心智简直可以超过清泉见过的所有人。就是他，把清泉要走的路都安排得一板一眼，一步都错不得。

　　清泉有种预感，那个人就在她的身边。所有人都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只有被摆布的命运。

　　琉光城到了，属于清泉的第二个考验也来了。

　　一群人毕恭毕敬地把皇帝接了下去，这一趟浩浩荡荡的阵仗，不过就是带回了一个小小的清泉。

　　清泉被人粗暴地从那华贵的车轿上驱赶了下来，铁链撞在一起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宫里回响。

　　曾经气派喧嚷的琉光城，现在一片死寂。深深的宫墙外是悲凉痛彻的人间疾苦，可宫墙里更是血腥冷酷的手足相残。

　　清泉被车外的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一转眼，秋天已经来了，是该高兴还是该伤悲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个早就等在那里，迎接皇上回宫的白色身影，在灰暗的宫门前显得格外地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