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南有奸王不自知

  “都和你说了别再去,别再去,你还非不听,看看这不又受伤了,你说说头都开了瓢了,家里还哪有钱给你请大夫?”

  “那大嫂你让我看看吧,我是郎中。”

  “小兄弟你能看病?”

  “小姓韩,游医一名,这等外伤还是能看的,恰好身上还有些金疮药。”

  “这位韩兄弟面生得很,却为何出手搭救,我想着你不是我们庄上人吧?”

  “都道是医者父母心,我最看不得有人受伤流血,只是寻常从官道路过,也不算救。”

  “那能不算呢,奴家谢过先生,又是救人又是看病,我这就做饭,怎么也要好好款待恩公才是呢。”

  “是……是,你看我都被气糊涂了,娘子你快去张罗张罗去。”

  刘圆与夫人使着眼色,落在韩小义眼里,生了防备,手上的金疮药不免倒多了些,迷了刘圆的眼“唉哟,小兄弟,兄弟……”

  “哎呀,失手了,不好意思。”

  “没……没事儿,要不是先生,我还真不好弄,前年我们这儿就有一个我本家堂弟,被那起子外来狗,打破头,冒了风,发了烧,活活烧死在家里。”

  “年年这样打却是为了什么?”

  “小兄弟你不知道,这打了活不好,不打他活不了啊,都怪那些外来狗,最该死还是那仗着功勋胡作非为的狗贼,奸王!”

  “奸王?还和皇家有牵扯?”

  “我也不怕掉脑袋,说来咱这淮中坝上,还有淮下,淮上左右,从先皇就有些皇家贡田,后皇帝南来,当官的多了,征地占地便成了风,可就算是上淮皇庄,也没咱们这边苦,全要赖上头那些淮阳王府庄园的残废外来恶霸。”

  “残废?”

  “是啊,那些都是战场上下来的王爷亲信,还都是缺胳膊短腿儿的外来户,头一年没落户时候大家还好好的,到了第二年有了户书,渐渐摩擦就多起来,恰恰那年头淮阳王在北边势如破竹,赏赐不断,咱淮中这片两成的沃土都归了王府。”

  “那大哥你们是?”

  “咱这儿没交好运,不是那王家的,却是城里康氏员外的佃户。”

  “康家是祖产在此,也是历年来纳粮大户,原也不多苛责佃农,但自从那起混账不断抢地,人家员外却还得按照原来的土地收租,咱说了原委,员外自知惹不起王府,就拿着佃户的租约和咱说话,咱交不上租还要见官,咱勉强交上一年等于白干,你说说这日子还咋过?”

  “不瞒小兄弟,我家那口刚说请你用饭,只怕还要到邻居家借些米菜,肉食物我看且难呢,还望兄弟你别嫌弃。”

  “不用麻烦了,我不饿的。”

  “不饿也要吃饭嘛……若你实在不用,那便是看不起我老刘了,我虽目不识丁,但还是明白什么叫知恩图报的。”

  韩小义拗不过,只得留在刘家,等一粗碗白米饭,两碟子青菜,最后一碟最金贵的,要算那干笋炒干肉,几片肉数都不用,说是碟子,那还真不是夸张,最难受自己吃着饭,刘原啃着野菜粗面窝头,连筷子都不敢朝着那肉来。

  韩小义慢慢拿起碗,热气温润了眼角,他已经许久没能这样想起爹娘来,可即便是阿爹,阿娘,吃粗面野菜也从未让他饿着过,许是怕自己眼泪落下,韩小义忙扭头,恰恰看到一大一小两双无邪而瑟缩的眼,全落在那肉碗上,仿佛眼珠子都能订上去。

  韩小义忙招手喊他们来,刘圆忙阻止,喝“老二,快带着三丫进去,去。”

  “刘大哥不妨,我也是真的不饿,难不成你要我守着这么两巴巴的孩儿吃肉,还是让孩子们出来吧。”

  “让你见笑了……一二年的,去年更是连过年都难见荤腥儿了。”

  “怎会见笑呢,我从小也是穷人家的娃,这些年靠着医术才得温饱,知道这世道艰难。”

  “二狗,你带三丫出来吧。”

  “来娃娃们,让娘拿了碗,分饭……肉在这儿,不着急……”

  “你两规矩些,抢什么呢!”

  “兄弟你看这……唉……”

  “不要紧……让娃娃们吃。”

  “你看看这,全给他们了……打仗也罢……你说这不打仗了,为啥咱百姓还过得这样苦,我去求过康员外,他说他也不是有意逼死我们,可是每年国库也要纳粮的,交不够,他也要掉脑袋。”

  “所以咱就盼着仗快点打完了,好容易完了,完了吧,咱还是过到如今猪狗不如,你说这是不是还得怪那坏王爷,人人当他是个英雄,只我们这一村子人,都当他是狗屁,哼!”

  “那刘大哥有没有想过,那位王爷,到底对这些事儿知道多少呢?”

  “他的地方他能不知道,一年年大车小车的,难道不是送到他王府的?”

  “大车小车?”

  “……兄弟你为啥这样问,我怎么看着你有些怪呢?”

  “怎么刘大哥怀疑小弟什么?你家还有什么值得我惦记?”

  “这……这倒也是,你别怪我,我们这儿寻常也没法接待外人,我只当你为那奸王说话呢。”

  “没事儿,既然日子都过这样了,为什么不想想别的办法呢?”

  “你是不知道,咱是这淮京土生土长的,自淮南变成淮京,户法严苛,逃籍就大罪。”

  只从皇帝南来,看起来是天子脚下,实际一但入了册,那就是前方后方一切的根源,我家大儿子不就是玉关守境没的,留下点抚恤才能撑到如今,若不然,这村上还有老幼活活饿死的呢。”

  盘亘到夜幕降下,韩小义才见识到穷得连一文钱一两灯油都没有的人家是个什么光景,落夜竹草床几乎咯人后背,韩小义悄悄起身,留下身上仅有的那二三两碎银,放好,便顶着昏黑夜风去会他大哥,一心想这侵地之害远比他们所能预计的要严酷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