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有所放

  长街空无,追兵在后,奈何淮左军的人心里想救的只有周平,这是出发时,周国丈给他们的死命令,

  对于韩小义和他怀里奄奄一息的花笑英,人家可没有要照顾的意思。

  说来也对,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在李通心里,韩小义的存在就跟一个绿头苍蝇一样,不但闹心而且恶心,眼看东门渐远,小院在南。

  “少爷跟我们走,东门外有人接应。”

  原是他们得了花应龙的令牌,现在出城为时不晚,但周平却盯着韩小义去的方向亦步亦趋,紧跟在后。

  明知道花笑英已经没救,明晓得花应龙那一箭没有留情,但看着韩小义坚持的背影,却仿佛不容打扰。

  “少爷,你清醒一点,明天花应龙一定会大肆搜捕,赶尽杀绝,咱们势单力孤,现在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闭嘴,什么叫最后的机会,命还在,人还在,谁能知道鹿死谁手,你要是怕死,给我滚!”

  “是,明达怕死,难道身后这些不该怕,妻儿老小一家子要养活,何苦为了外人丢了性命。”

  “什么叫外人,右军那些人不一样为你们断后,不一样为大陈出力,你们这样难道就不是背信弃义!”

  “再要胡说扰乱军心,我就先杀了你!”

  “军心?还是公子被人迷了心,满脑子私心,老爷说情爱本就是穿肠毒药,少爷可别真的又犯傻,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利用,这可一点也不像我家少爷啊!”

  “闭嘴!”呼一拳落在李通胸前,李通摔倒,恶狠狠看着韩小义,周平嗤笑“就算我要护他又怎样,我周长原要护韩小义一人,与我要护大陈天下人之心,一样坚定,谁若置喙,滚!”

  韩小义回望一眼周平,默然展颜,看看肩上脚步越重的花笑英,简单处理的伤口未能拔出的箭依然不能止血,一步步向南去,他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送到郝大同手里,有了药,便一定能有救。

  而此刻的花笑英,也同样旁若无人,用尽全部力气跟随韩小义的脚步,可是脚尖却渐渐发虚,脸色逐渐失血,但抬头清浅的笑容,嘴角的满足,眼里的星光却越发熠熠生辉。

  “元……元容。”

  “别说话,留着力气,我好救你的。”

  “嗯,我信……”

  “可是我走不动了。”

  “那……那你上来,我背你。”

  “嗯,好。”

  “元容……一定没杀过人。”

  “我只想救人,现在最想救你。”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想说因为愧疚,因为你从未薄待于我,因为你到如今还信我,只可惜他没脸说出口,而这些也都不是花笑英最想听到的。

  “呵呵……就,就咳咳……不能因为喜欢,喜欢我么?”花笑英吐了一口血,却拼命擦着他的后背掩盖。

  “嗯……可以是喜欢。”

  “可以……算,算是多喜欢呢?”

  “很……很喜欢。”

  “那我要是好……好了,你娶我好……好不好?”

  “……嗯,好。”

  “那你叫我一声笑笑吧,你叫我,我就告诉你……我阿娘……临死前跟我说的大秘密。”

  “……笑……笑。”

  “嗯。”

  她甜甜笑着,感觉自己有些冷,有点发抖,但韩小义的背意外温暖,像三岁第一次有记忆吃到麦芽糖的甜,像八岁第一次穿没补丁花衣裳的喜,像十八岁第一次听人讲那本会真记时的怦然心动。

  她伏在韩小义耳边说了什么,说完就开始迷糊起来,喃喃“元容……我好累呀,我想睡会儿可以吗?”

  “笑笑别睡,你不睡我给你讲笑话。”

  “那好,你说,我不睡……”

  于是他说“从前有个小朋友家里很穷的,每年两分地种花生,花生熟了晒干,哥哥和弟弟一人只得一粗碗炒花生,其余会被收起来,过年过节的糕点,还有来年的种子。”

  “怕两兄弟偷吃,阿娘就会拿个布包,把花生挂在厨房最高的横梁上。”

  “然后弟弟就每天做饭望着横梁掉口水,哥哥却很聪明,拿了一根长竹竿,给布袋子扎了个孔。”

  “花生掉下来,哥哥拿大头,弟弟拿小头,哥哥会立刻吃掉,弟弟却每次只吃一两颗,砸吧着嘴收起来。

  “阿娘起初以为闹耗子,又裹了两层油纸包,再布包,裹得有些厚,因为油纸硬,所以包袱渐渐憋下去,就更难察觉。”

  “终于到了过节,取下一看,布包空荡荡,阿娘抓来两兔崽子问,谁偷的,哥哥坚持是耗子,弟弟却老是偷眼看身后。”

  “身后没啥,只有兄弟两一起的床榻。”

  “然后母亲掀开弟弟睡的床板,果然看到一地被咬烂的小布条,以及满地花生残骸,这回还真都是老鼠咬坏的,连带被褥也遭殃,弟弟顿时嚎啕了,后还被阿娘抓着打屁股,因为满地碎壳,便成了偷花生的罪魁祸首,两天不能好好走道。”

  “我……和我哥……小时候也很穷,能盼的只……只有院子里那一棵柿子树,元容,我好想我哥哥,想康县。”

  “等你好了,准能回去的。”

  “……我要是……不能好了,求你把我烧了送回去,就埋在那棵柿子树下……我不想做孤魂野鬼,所以墓碑上我想姓韩,好不好?”

  “不会的。”

  “要是你愿意……能,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真实姓名呢?”

  “我姓韩,名小义,大小的小,道义的义,元容是我老师给取的字。”

  “嗯……原来,你没骗我……我记住了,我不喝孟婆茶,来生还来寻……寻你……”

  花笑英甜甜的倒在韩小义肩头,韩小义继续往前走,追兵感到,大喝“快放下我家郡主!”

  韩小义脚步一顿,片刻,继续向前,追兵恼火,一声令下“杀。”

  周平站出来横剑挡住追兵,扭头对他喊“跑。”

  “那你?”他扭头迟疑。

  “我会去找你的。”

  韩小义点点头,背上终于睡安稳的人,再也不怕颠簸的跑,却在某个深巷拐角处,听到李通惊呼“少爷,少爷你醒醒啊。”

  他终于回头,看见的却是晕倒在李通臂弯里的周平,再看看花笑英,他终于还是将她放在墙角,忍痛说一句对不起,韩小义跑回,在乱斗中,只喊着他的名字“长原!周长原!听得见我说话吗?!”

  “嗯……还没死,只是有点晕……”他蒙蒙听见被人凶,昏沉沉醒来,他正跪地与他把脉,对李通道“中毒,但不是什么烈性毒药,幸亏没出城。”

  所以要是周平先放弃他,出城没好大夫,其结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