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百年缠疾之女

  长夜深处的琅琊台,随着天机子口中咒文的絮絮不休,远处缓缓驶来一艘巍峨如山的巨舶,雄浑的轮廓冲破浓厚海雾的阻隔,一往无前地奔向堂庭山大军。

  “余皇!”江殊蘅向灵飞道,“还记得吗?便是这艘船载你回来的。”

  常灵飞只将头轻轻点上两点,并未过多回应。

  对于海,她一向有着不少微妙的熟悉感,并不算得亲近,像是个相熟却并不交好的外人。她记得在这海中,咸涩的高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便在这劈头盖脸的惶恐中遗失了她最为重要的一样东西。

  海外三十六国,江殊蘅好心替她拿来一份地图,她却认不全图上的字,只模模糊糊地觉着图上的一两个地方她似是到过的。

  “船行顺风一千五百里,到白民国。”曲无涯道,“白民国物产殷富,为海外三十六国之最,船往伯虑,山远水长,必须先在那儿采买些补给。”似是刻意解释给她听。

  “这个国家的人喜好白色,不论男女老少都是白衣,只在配饰上着些艳色点缀。”曲无涯到底是自幼生长异邦,对于海外三十六国语言风俗,无一不是信手拈来。

  “我听说白民国人都生得极美,不晓得我们的小狐狸能否将他们比下去,”大师兄平素最喜欢殊蘅,这次也要忍着困意逗他开心。

  船行了一夜,次日清晨到了白民国花桥港。

  众师兄弟都歇了,独留灵飞一个人睡不着,灵飞又是极不耐寂寞的,早听他们说白民国繁华殷富为天下一绝,便动了冶游心思。

  “十师兄,陪我去走走怎样?”江殊蘅正在假寐,冷不防被灵飞一把拉起来。

  “怎么不去找你无涯师兄,偏偏来找我。”江殊蘅揉一揉惺忪的睡眼,小声嘟哝道。“罢了罢了,我陪你去,到了城里可得请我顿好的。”

  两人换了身轻便衣服,一路走走逛逛,不自主的便到了王都。

  王都果然气派。灵飞感叹道,一面欣赏着游春妇人们头上插戴的金叶银果,素绢衣裳一衬,反而涤却不少俗气,更显得典雅大方。

  “哟,那黄纸上字倒还好看。”江殊蘅向不远处壁上一指。

  “我看不清楚,”常灵飞眯着眼盯了好一会儿。

  江殊蘅也看得隐隐约约,好奇心驱使下,他上前一步,“呲啦”将那黄纸整张揭了下来。

  “恭请神医大人!”一旁的绯服银带侍卫高呼一声,将师兄妹两个吓了一跳。

  “我我我我我我,我不是神医,啊!”江殊蘅尖叫一声,话未说完便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之下被强行带上了七宝莲花象舆。

  “喂!你们要带我师兄去哪儿?”灵飞情急之下风度尽失,向着一群侍卫声嘶力竭地大喊。“放开他!”

  “女菩萨也随这位走一趟吧,”那侍卫恭恭敬敬向灵飞一鞠躬,不由分说也将她“请”了上去。

  “江殊蘅,你他娘的到底揭了什么?”常灵飞咬牙切齿道。“这下好了,咱两个全教困在这鬼地方了。”

  “……我也不晓得揭的是皇榜哇,”江殊蘅委屈道,此刻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一半,恨不得把那只惹事的手一刀砍下来。

  乘着象舆看到的景致确实要好过在地面上,江殊蘅望着远处的高楼宅邸,看得眼儿一阵发直。

  “恭请神医入宫——”守门侍卫一声吆喝,象舆在朱漆大门前稳当当停下,四个宫婢小心翼翼地将两人搀扶着下到地面。

  事已至此,再埋怨这不靠谱师兄也是无益。常灵飞叹息一声,附在江殊蘅耳边“待会儿我若是没法子,你便回花桥港喊师父。”又抓紧那具瘦削肩膀狠狠摇晃几下:“半路不许再惹事儿,不然我扒了你皮,听见没有?”

  “神医大人,”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官一路小跑奔上前。“六王子殿下请您恭临兰台宫。”

  “什么人病了?”常灵飞只觉着一个头两个大,“你看一下榜纸。”

  “郡主。”江殊蘅答到,“这病生得邪乎,已有一百年了,至今没见医好。好好的女孩儿家就这样耗着,也是可怜。”

  正殿里主座上早坐着个清俊公子,手里捻着串象骨佛珠,半瞑了双目诵经。听见侍应女官呼唤,方才睁开双眼,不轻不重瞟一眼二人。“请落座。”

  灵飞二人方才坐定,那公子又缓缓开口“敬茶。”

  话音未落,两盏浸了玫瑰瓣儿的祁红便端到案前,那白民国六王子到底出手阔绰不凡,江殊蘅偷偷道,“这茶在中原,怕不是得几百两银子。”

  “那便好好与他治。”灵飞压低声音回应。

  “妾身想问殿下,令媛害得究竟是什么病?”灵飞倒是处变不惊,一仰头咽尽了茶,坦然开口问道。

  “小女不过三百岁,一百年前害了重病,几乎命丧九泉。药王替她调了副药,服下以后虽捡回了条性命,却又惹了怪病,手脚上长了不少蛇鳞,身子也冰冰凉凉,和蛇似的。”

  从来只听过得道的蛇化作人形,哪有万物之长反倒变成畜类的?这人变成蛇,怕是请来神农氏也没的救哇。灵飞头上青筋跳动,狠狠剜了眼一旁不声不响品茶的罪魁祸首。

  “带我去看看罢,”事已至此,灵飞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一面盘算着如何趁侍卫不备逃出王宫。

  “请,”一行人进了偏殿,王子将灵飞二人引来床前,抬手挑起绣帘一角,“便是这样了。”

  灵飞凑上前细看,只一眼便心惊肉跳:那少女面目惨白地倒卧在凌乱被褥间,瞪着双金睛四白眼看她,还未到暑炎时候,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唇间露出条血红分叉的信子。

  这怕不是个蛇变的吧?江殊蘅直皱眉头。

  “姐姐,”那女孩儿倒先唤了灵飞一声,“救……我。”声音也失了人言的律调,活像是蛇发怒时的嘶鸣。

  “乖,”灵飞只好硬着头皮安抚,“让阿姐看看脉,好么?”眼下这女孩儿病生得恶心,却也是个可怜至极的人儿。

  一只满布蛇鳞的手艰难地伸到灵飞眼前,形销骨立得让人很难想起这是属于人的肢体。灵飞学着往日所见的曲无涯动作,替那女孩儿问脉。

  肌肤相触间灵飞明显感到颅脑间一震,连视线也不稳了。仿佛有什么强大的外力要将她同那女孩儿钉在一处似的。

  “贞儿,我的贞儿!”由远及近一阵尖声嚎哭吵得灵飞焦躁不安,这女人声音听起来疯疯癫癫的,像是春夜里号叫的野猫。

  “抱歉,我夫人。”六王子提醒道,目光始终在那女子身上游移不定。

  “贞儿啊!很快你就好了!我的贞儿啊……”

  “自打一百年前小女成了这副模样,我夫人便疯了。”六王子不无歉意地解释道,“你是女子,也能体谅做娘的心酸。夫人她非要见见孩子,我没办法才带她过来。”

  “好好,”灵飞胡乱应了两声,一心还在琢磨怎么偏就靠近时一震呢?

  “你去喊无涯来,别惊动师父。”趁着六王子照看自家夫人的当儿,灵飞向殊蘅下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