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高个子,刘杉心里头闷闷的,他打开两人的聊天对话框,里头像城管扫荡过的路边摊,空空如也。
刘杉噼里啪啦敲下一行字——你还好吗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改成——你不能坚持下去的话就回来吧,又觉得有点冒失干脆全删掉,自己不供对方吃喝,又非亲非故,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呢?
刘杉犹豫了几秒钟,刚想关掉对话框,那头发来一句话——小刘,你都对着对话框输入10分钟了,到底想发什么?
刘杉:啊?
做坏事被当场抓包,刘杉小脸滚烫。
刘杉:那你呢?
高个子:我无聊。
刘杉没回。
消息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刘杉呆呆看着,迟迟没见新消息发来。他叹了口气,噼里啪啦敲下一句话。
刘杉:今天我生日,可以祝我生日快乐吗?
高个子:生日快乐
刘杉:……
想要的轻易得到了,他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心里头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不太舒服。刘杉关闭了聊天对话框,翻来覆去反复煎饼,还把羊数到一千只也都没睡着。他干脆从床上走下来,穿上外套,打开台灯,做起历年高考真题卷。
天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大雨哗哗哗,像撒豆子似砸得叮咚响,风把微黄的树叶吹得漫天飞舞,天可真凉了,刘杉手臂上鸡皮疙瘩起了好厚一层,他跑去关上窗,从衣柜里翻出去年的加绒外套出来,一场秋雨一场寒,空气中飘荡着凉气,他冲着手心哈了口气,又继续写着试卷。
“啪嗒,啪嗒”,玻璃窗上有石子砸落声。
刘杉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下更烦躁了起来,心想是谁家的熊孩子这么皮,大雨天还在搞破坏,终究还是作业太少闲得慌。
朝玻璃丢石子的人加大了频次和力度。
石子哐当声像针一般直往刘杉心里扎。
真是欺人太甚!
刘杉像有人往天灵盖上丢炭火般,他推开窗,想看清楚是哪个人这么嚣张。闹这么大不打一顿很难收场了。
推开窗的那刻,一块小石子刚好穿过防盗网,如射出去的箭头,直砸到他心口上。
刘杉:……
刘杉定睛一看,门前那棵柿子树下,站着一个水鬼,龇着一口白牙,眼睛弯成一条细线。
刘杉:……
他用力擦了擦眼睛,确定来人是高个子,鼻头一酸,心头一股暖流汹涌而来。
雷轰隆隆,一道闪电兜头而来,在高个子不远处炸开。白光之下,高个子那张脸清晰的呈现在刘杉面前,像一个从天地之间混沌初开之时,从无垠宇宙里,踏月而来的战士。
“真的是个傻子,干的都是什么傻事。”刘杉哽咽道,眼泪水不受控地从眼眶里哗啦啦流了出来。
高个子双手比成喇叭,一个劲在高喊着什么——
天气湿冷,高个子嘴唇冻得红通通,刘杉盯着他那像樱桃般湿又红的唇,眼泪水流的愈发汹涌。
这空无一人的夜,四下无人的街,有个一米八的傻大个,在滔天大雨里,一遍又一遍说着——“生日快乐”
刘杉从桌上摸了一把伞,丢了魂似跑下楼。撑开伞,高举过高个子头顶。
高个子淋成落汤鸡,衣服紧贴身体露出肌肉线条,白鞋沾满黄泥,黑发贴着脸,有一绺盖住右眼。
刘杉仰着头,伸手去给他扒拉开头发。两人靠得很近,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听到对方的心跳,整个世界都切成不同的区域,他们俩处于同一区域内。
“小刘,好久没看到你了,”高个子低着头,出来的声音又软又沙。
“你不是在队里吗?”刘杉打量了一圈高个子。他破洞牛仔裤上,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从白肉里渗了出来,刘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严厉起来,“你是不是逃了出来了?”
“你别骂我,”高个子低着头,委屈巴巴地说道,“我太想看到你,想亲口跟你说生日快乐,就死乞白赖跟班上请了假。”
“你……”刘杉看着高个子的面部表情,猛然想起自己家小时候养的那条金毛,每次趁他出门就在家发疯搞破坏。一见他回来,特有眼力见地乖巧状,双手拱着,微低着脑袋,双眼骨碌碌乱转,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是你说的,熬不下去就回来。”高个子理直气壮,“你看我多听你话。”
刘杉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这就是自作自受。
“小刘,我好冷。”高个子哆哆嗦嗦往前走,嘴角扬起一道骄傲的线条,“我趁天黑下雨就爬墙跑出来了,跑了好几条街,踩了好多水坑,导航是狗屎,给我导错了好几次,气得我卸载了,一路问人问到你家。”
没得救了,这个脑子以后会不会对后代有影响,雨打梧桐,落下一地金黄,刘杉胡乱想着。
“小刘,我回来这事还不敢告诉我爸,我现在没地方可以去了。”高个子嘴角有一道骄傲的线条,“你要不要考虑收留我?”
刘杉叹了口气,默认了这件事。他妈妈今晚要上夜班,家里没什么人,有两张床,他等会睡他妈妈那张,自己的床留给高个子。
“你生日吃没吃蛋糕?我给你带了个蛋糕。”高个子跟在他身后,恢复了从前的生气,像只小喜鹊,叽叽喳喳,“是我做的。”
高个子手里提着一个戚风蛋糕,透明的四方盒子里头,黄黄的海绵宝宝上拼凑了一个“18”,奶油蛋糕形状丝毫没损坏。而高个子像一个被摔坏的瓷娃娃,全身上下,磕磕绊绊个不轻,到处都是伤口。
他这是把蛋糕看做比命还重要!刘杉鼻头一酸,那一瞬间,很想紧紧抱住身边的这个人。
刘杉把雨伞往高个子那边倾斜,右肩雨水哗哗往下落。
“我来打伞,”高个子从刘杉手里接过伞,高举着伞,“怎么能让你给我打伞呢?我专业撑伞二十年。”
这人自己都还没二十岁,而且看他那个生疏模样也没给人怎么撑过伞,刘杉一下被戳中笑点。
高个子撑伞跟没撑没什么区别,刘杉右肩淋湿了,到家发现左边肩膀也没幸免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