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受伤专业户

  最近进医院的频率实在有些太过频繁。

  白黎躺在急诊的处理室上,回想起刚回煜城的短短两个月,忍不住自嘲。在季云舒的强制要求下,他做了基本的检查,脑后的伤口倒不是很要紧,想来应该是偷袭他的人力气不够大,只是些皮肉伤,休息几天等外伤愈合即可,倒是手背上被匕首划出的伤口深长,需要缝合。

  虽然做了局部麻醉,可穿针引线还是一顿一顿地疼,白黎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意识昏沉过去。

  半睡半醒的模糊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遇到魏淑芬的那个破旧巷子,瓦砾遍地,可他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尖锐凄厉的唢呐声钻进耳朵,身上仿佛被什么东西捆绑着,有匕首扎进肌肉,又冷又疼。他努力想挣扎,却被什么人牢牢按住,下一秒却发现自己已经漂浮在半空之中,同样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不得自由,眼前的巷子突然间变得灯火通明,一角白色的裙子被灰色的毯子盖住,人群被隔在黄色的警戒线之外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一个人从警戒线之外冲进来,狠狠给了站在裙角前的那个年轻警察一拳,警察被打得倒在地上,可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上前阻拦。那个人跪在裙角之前,想掀开盖在上面的毯子,可手颤抖得根本控制不住,他将手狠狠锤上地面的碎石,白黎只觉得心脏如撕裂般痛得无法呼吸,甚至萌发出不如杀掉所以人替她去陪葬的深深恶意……

  ……

  “白黎!白黎!醒醒……”

  有模糊的声音从耳边传过来,旧巷子里的一切开始慢慢模糊,他缓慢地睁开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楚头顶洁白的天花板,季云舒站在身边,正紧紧攥着他的手。

  这个时候,白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泪痕。

  手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医生不在,处理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借着季云舒的手坐起来,沉默了一下,“几点了?”

  季云舒看了眼腕表:“快一点了。”

  “走吧。”白黎站起来,衬衫上都是血迹和尘土,又脏又皱,让他忍不住皱皱眉头。

  季云舒双手揣着口袋,盯了他一会儿,把不停震动的手机按掉,将困惑已久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云雅不在,家里大半夜没有人的状况大头已经习以为常,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挂在阳台上,大头这条狗硬要学狼引颈长嚎,刚从电梯下来季云舒就听见了邻居恼火地抱怨,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物业又会来敲门说遭到了至少五位住户的投诉。

  季云舒被这蠢狗嚎得皱紧眉头,隔着门低声吼了一句,屋里的狗听见动静,剩下的半声立刻卡在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呜呜声。

  屋里比季云舒预料得要好上不少,只有客厅的沙发缺了一个角,至少比那日卫生间的一片狼藉好的多,季云舒也似认命地懒得苛责它——一只前途无限的警犬竟变成了拆家的二货,如果这个狗子有知,只怕内心也是痛苦的。

  白黎在泥土堆里滚了一圈,耐不住本想洗个澡,但季云舒坚决禁止他碰水,便将毛巾浸湿了让他囫囵擦拭一下,待伤口恢复几天再洗。白黎换洗的衣服本就不多,季云舒将前阵子云雅新买给他的衬衫先丢给他穿,又费劲地把大头杂乱的狗窝收拾了一下,见白黎睡着,才摸出手机蹲在阳台上给凌昭打电话。

  对魏淑芬的审讯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在走访调查的时候,邻居们都知道魏淑芬是个精神不怎么正常的人,仅仅靠给人打零工收废品过活,李红霞是她少有的朋友,也时常会接济她一二。

  自从她被带回警局,一路上就像个人偶似的,到了审讯室更是一声不吭,无论警员好生劝慰还是威逼利诱,她就是一动不动。凌昭屋里屋外的来回踱步,无计可施,给自家老大打电话那边又被挂断,焦虑得让他忍不住想薅几根头发下来。

  正发愁着,电话响了。

  凌昭一看屏幕上的来点人,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喂,老大?”

  “说情况。”

  “魏淑芬什么也不肯说,我觉得有必要做个精神鉴定;我们把整个城中村都搜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黎哥说的那个未成年的人。魏淑芬的家搜过了,没有找到凶器。”

  “没找到?”季云舒略有意外,沉吟片刻,又想起来什么,“明天一早带人去保洁公司,搜一下李红霞是否有什么东西寄存在那里,精神鉴定先拖一拖,我明天亲自去看看。”

  “是。”凌昭立刻应声。

  “还有,调查一下魏淑芬的身份背景,重点关注一下他的丈夫和女儿是否还在,如果不在了,他们的死因和凶手都是什么人,最好能找到照片。”

  “收到。呃,老大,黎哥没事吧?”

  提到白黎,季云舒下意识往房间看了一眼,语调一缓:“没什么大事,都是皮外伤。如果魏淑芬现在的精神状态无法审问,你们就先去休息休息吧。”

  凌昭挂了电话,在审讯室的玻璃前站了一会,魏淑芬的实际年龄还不到四十岁,可是现在被控制在审讯室的女人,发黄的头发干枯如杂草,皱纹遍布满脸沧桑,反而更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年人一般。

  凌昭心头不由涌起几分酸涩的同情,让看守的警员将人送回拘留室,招呼着同事们回去休息一会儿,他们真的太疲惫了。

  白黎一向早起,今天难得晚了些。他有些倦怠地开门,才发现本该在警局的季云舒正坐在客厅里翻一叠厚厚的资料,一旁的茶几上整齐地摆着两碗绿莹莹的绿豆粥,还有两屉新鲜出炉的灌汤小包子,配上两小碟儿泛着麻油花儿的小菜,着实让人胃口大开。

  “你今天不用去局里?”白黎在他对面坐下,扯了两张湿巾擦了擦手,夹了个小包子送进嘴里。

  “等你呢。”季云舒刚要把资料递过来,看了看正在吃早餐的他,又收回去,“算了,先吃饭。”

  “关于魅色的?”白黎问。

  “嗯。”季云舒喝着粥有些含糊不清,“这个魅色,比我想象的还要水深,根据他们递过来的资料,如果证明是有效证据的话,就可以直接给方敏定罪了——当初开车的人就是她,周冲被她伙同那些人一起下了药带进地下赌场,把周家的产业几乎输了一半,之后她应该是磕了药,所以出了车祸。那段路上没有监控,由于时间还是凌晨,所以趁着没有人看见,自己下车,把周冲拖到驾驶座上,有人帮她处理了残留的痕迹,比如指纹和行车记录。”

  “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还能怎么处理?按法律处理呗。方敏已经死了,起码得给周冲翻个案,还有那些参与的人……”

  “那些人你暂时还动不了。”白黎抬头看他一眼,多少有些警示的意味,“别以为仗着家里的关系,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暂时动不了,不代表永远动不了。”季云舒的目光冷了几分,胡乱将手擦了擦,把第二个档案里一张记录单拿出来,递给白黎,“从两年前开始,魅色就会偶尔出现员工失踪的事件,两年失踪了四个人,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个员工的亲属来报警。”

  这张纸应该是从警局调过来的传真,复印着四个女孩的身份证,年纪都不超过二十五岁,都是外省人,前来煜城打工,结果阴差阳错地都到了魅色做“服务员”,然而工作不到半年,就再也看不见人了。

  “你是怎么得到的消息?”白黎有些意外,又突然联想到那天在魅色,自己对李哥说出“游戏”以后他奇怪的反应,心中不由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有一个女孩前几天来报的警,说自己的朋友很可能被骗去传销了,因为在微信聊天的时候对方的回复出现了非常大的漏洞,所以她怀疑朋友被人胁迫了。但是派出所去查的时候,发现这个本来在魅色中做收银员的女孩早在半个多月前就突然不见了,并从一个刚刚退休的保安口中得知,魅色近两年经常会出现这种突然消失的状况,人不见了,但社交软件还在用着。”

  白黎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看?”

  “现在什么信息都没有,我不怎么看。”季云舒把最后一个包子吃干净,往沙发里一仰,“但是我们做刑警的,总得把事情往坏处想想,等办完方敏这个案子,我们得想想办法,把魅色这种地方清个底。”

  方敏。

  白黎听到方敏的名字,下意识想起魏淑芬那突如其来的疯狂,“魏淑芬交代了吗?”

  “交代什么呀!”季云舒提起这个就有些恼火,“这女人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被抓之后就跟个木头人似的,一针扎不出血来,无论是她家里还是保洁公司,都搜不出来任何作案工具,除了一个鬼脸面具!”

  他看着季云舒身上那件浅灰色的衬衫,眸光微转,突然道:“把你这件衣服换给我,我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