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煜城这样的新一线城市来说，十点半算不上晚，但也不算早。白黎离开的时候孟浅本想送他，但被他拒绝了，无论是否有方敏的事情在，一个女孩子自己出门总归可能不是很安全。

　　路上人影稀稀落落的，无端显得有几分荒芜。白黎在孟浅的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才发现附近竟然没有出租车，索性便自己往前走走，边走边将方敏的案件又仔仔细细地在脑海里回顾了一遍。

　　季云舒将验尸报告报告给他看了，几乎有八成的把握确认凶手是未成年人，案发现场之所以没有找到凶手的痕迹，是因为这个孩子可能躲在了清洁桶里，而原本的清洁工人李红霞突然死亡，更说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且制定这个计划的人，一定与清洁桶中那个鬼脸面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鬼脸面具，死神……这两者之间，会有关系吗？

　　白黎不敢想。

　　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的脚步一缓，回过神来，还没等手指触到手机，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阵飘渺的唢呐声。

　　唢呐音色本就凄凉尖锐，在夜半的时候突然响起，倒真有些渗人。

　　白黎一愣，停下来，发现自己跟着导航的最近路线，走到了一个类似城中村的地方，虽然距离孟浅的小区不是很远，可这个地方却破旧不堪。

　　路灯坏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勉强照出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唢呐声就是从那个地方传出来的。

　　他凝了凝神，走过去，转过拐角，手电筒不甚明亮的光芒蓦然照出披头散发的影子，白黎的呼吸声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后才看清楚那是个人。

　　吹唢呐的人显然也见到了这位不速之客，缓慢地抬起头来，像一个生了锈了机关一样，迟缓又迟钝。

　　这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黑色裤子的裤脚位置已经破了一个洞，暗蓝色的工作服洗得发白，脸色蜡黄，眼底浮肿青黑，神情空洞得像木刻的假人似的，唯独偶尔转上一转的眼珠显示着她还是个活人。

　　白黎多少被吓了一跳，忍住后退一步的冲动，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那个女人，见他站着未动，竟放下唢呐，冲他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小伙子，你也是找不着家了吗？”

　　白黎抿抿嘴唇，没说话。

　　她也不理会他有没有回应，像抚摸亲人一样抚摸着那个旧唢呐，自顾自地又道:“他们都说，鬼魂听到唢呐声的指引就会找到回家的路，可是呀，这么多年，他没听见，倒是引回了一个迷路的陌生人。”

　　鬼魂？

　　这个女人是把他当成被唢呐声引来的鬼了吗？

　　“我不是鬼。”白黎沉声开口，手机又传来几声连续的震动，他将锁屏打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落在他的脸上，照出他身上浅灰色的衬衫。

　　是季云舒的微信消息，问他有没有到家，他简短地回了个“还没”，想了想，又随手发了个定位过去。

　　再抬头，他才发现眼前的人似乎有了什么不一样，她从坐着的石头墩上站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不复刚刚的空洞，反而像两把匕首一样，凌厉又狠毒，死死地盯着他。

　　白黎微微后退了半步，心底生了几丝警惕。

　　“原来是你呀。”那女人露出一个极诡异的笑容，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仇恨与怨毒，“我找了你好多好多年……那个女人说你已经死了，我不信，我不信！你看，我不信，你就真的来找我了。”

　　白黎心中思绪一转，没有否认，反问:“你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女人凄厉地笑了，“你害死了我全家，害了我一辈子，你说我找你做什么？”

　　“他们不是我杀的。”白黎语调渐冷，“她骗了你。”

　　“不可能！”女人愤怒地打断他，“是那个女人临死前告诉我的，她说当年就是你撞死我男人的，尸体就扔在自留地的井里，第二天就带人把井填上了，是她亲眼看见的！你就是恨我女儿当年看不上你，才故意让我们家破人亡，就是你！”女人疯了一般冲过来撕扯住他的衬衫，“你把我女儿骗走了，又害她的一对儿双胞胎被活活撞死，你不得好死！”

　　女人的力气极大，白黎被她撕扯得踉跄两步，本想避开，可是听闻“双胞胎”二字的时候，他心中一震，脑海中立刻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李红霞是骗你的。”白黎攥住她的双手，竭力按住，低声一喝，“撞死孩子的凶手另有其人。”

　　“我知道……”女人被他喝得一怔，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我知道，撞人的不是那个阔少爷，是他养的那个女人……他们告诉过我，是那个贱蹄子！所以我得杀了她，当官的不管，我得自己提我的外孙儿报仇呀！”

　　“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女人突然露出一个诡异万分的笑容来，“他们是神，是替我报仇，来索你命的。”

　　女人说着，竟从怀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用力一挣，持刀直奔他的脖子砍来。这突然的爆发力量让白黎手腕狠狠一疼，反应迟了片刻，那女人的刀错开了脖子，只在手背上落下一道血口子，本随手放在衣袋里的手机被甩出去，啪地一声落在石头上，屏幕上一明一灭地闪动，正是季云舒的来电。

　　白黎皱紧眉头，矮身一躲从再次扑过来的疯女人身边错过去，抓住手机按下接听键，刚叫了句季云舒的名字，“哐嚓”一声闷响在脑后响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闷又剧烈的疼痛，似乎有粘稠的液体顺着发根渐渐淌落，他试图扭身，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歪在地上。

　　他的身后是一堵坍塌了一半的矮墙，谁都没有想到这里竟然还潜伏着第三个人。

　　一个模糊的黑影从身边走过去，个头不高，体格也瘦弱，他努力睁眼，却怎么也看不清这个人的模样。

　　那个人走到疯女人的身边，低语几句，疯女人好似得了什么命令一般竟安静下来，提着刀，一步一步靠近。

　　白黎动了动手指，手机跌在一旁，屏幕一片漆黑，显然已经被摔坏了。

　　疯女人居高临下看着他，眼底都是仇恨和怨怼，白黎沉沉吸了一口气，问:“李红霞是你杀的吗？”

　　疯女人没有理他，狰狞一笑，狠狠将刀刺了下来，就在刀尖即将刺进皮肤瞬间，本已被砸意识模糊的白黎却闪电般迅疾伸手，一把握住疯女人的手指，反手一拧，疯女人吃痛，匕首立刻脱手而出，他借着疯女人试图挣扎的力气站起来，干净利落地将疯女人双手拷住。

　　这手铐还是下午的时候季云舒丢给他的，不想这么快就排上了用场。

　　他再回头去找那个瘦弱的黑影，才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拐角处有刺眼的车灯照过来，混着红蓝相间的灯影迅速逼近。白黎心中绷紧的气力微懈，也顾不得地上堆积的泥土尘埃，倚着半坍塌的矮墙坐下。

　　季云舒隔着老远就看见他满手是血的坐在墙角，眉头一皱，撞开车门冲过去，满腔怒火地吼:“回个家你也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白黎抬一抬眉，先没理他，对身后跟过来的凌昭道:“还有一个人，身高一米三以下，体格瘦弱，应该是个未成年男性。”

　　凌昭立刻会意，带着警员训练有素地包抄搜查，等人分散开，他才对上季云舒阴沉的眸子，语气淡然:“你来得挺快。”

　　“废话。”季云舒眼刀一横，“你知不知道，凌昭调查到的嫌疑人魏淑芬，她的住址就是这里？”

　　“她应该就是魏淑芬。”白黎看着被带上警车的疯女人，这个时候的她不吵不闹，又变成了那个死气沉沉的木偶，只用那双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白黎。

　　“方敏、李红霞的死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当年的双胞胎车祸的凶手几乎可以确定是方敏，而当时的受害者，双胞胎的母亲，应该就是魏淑芬的女儿，李红霞很有可能在很久以前和她有过节，很久以前魏淑芬的丈夫被杀，凶手在某些方面和我有一定的相似性……你干什么？”

　　季云舒一把将他扶起来，拉扯着塞进警车里，胡乱将他手上的伤口拿纱布裹住，关上门往市里开，没回应他对案情的猜测，反而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白黎的话刚要出口的时候，又莫名迟疑了一圈被吞了回去。

　　他又想起一个小时之前，孟浅她明亮的双眼看着他说，领导，你说我万一要喜欢上你可怎么办呀？

　　“发什么愣呢？”季云舒瞪他一眼，“你来找那个叫孟浅的女孩？”

　　白黎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别扭地解释:“她只是有一些小事，找我帮忙。”

　　“呵，这么晚找你，怕是事实想小也小不了吧？”季云舒语调有些讥讽，白黎的态度让他有点不太舒服，微微皱皱眉，不再说话。

　　季云舒看着后视镜里他垂下去的眼睛，有些后悔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顿了顿，才又放缓语气:“你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情，我不勉强，但是无论如何，你知道云雅对你的心意，就算……就算你对她无意，也不许让她伤心！”

　　白黎盯着从纱布中缓慢蔓延着的红色，轻声道:“季云舒，我这辈子，只怕没法接受任何女孩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