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昔有旧案

  季云舒特地找了个口碑不错的火锅店,原本想要啤酒,可是想起来孟浅说白黎胃不好,又临时改成了果粒橙,锅底也特意换了个鸳鸯锅。一顿饭吃着,他竭尽全力地讲这些年办案中遇见过的趣事,可是使出浑身解数,白黎那个木头脑袋只是淡淡地听着,偶尔问他几个问题也轻飘飘地回应,冷淡得像个冰坨子,说到最后,季云舒都忍不住觉得有些心累,想他季大队长就是追女生的时候都没这么尽心尽力的表演过,这兄弟倒好,连个反应都不给。

  吃完饭出来,天竟然已经飘起来微微细雨。季云舒让他在火锅店门口的房檐下等会,自己冒着雨穿过马路,进了一个卖雨伞的商店。

  风和雨丝纠缠在一起,落在沥青地面上沙沙作响。白黎揣着兜站在火锅店门口,几十米之外的地方灯光如火。

  隐隐约约的曲声传进耳朵,凄怆中又带了些莫名的怪异,非笛非箫,细细分别,倒颇有几分像唢呐的音色。白黎心中莫名一冷,这种低沉喑哑的唢呐声,分明是送葬的哀乐才对。

  可是,这种传统的送葬习俗在一般的城市都已经被取缔了,什么人又会在这种比较繁华的商业街来送葬呢?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细密的雨落在头上,脸上,带起一阵寒意。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一只手已经把他扯了回来,他转头,看到撑着伞回来的季云舒。

  “嘛呀?演偶像剧呢?还往雨里钻?”季云舒将伞打开,递给他,“这条街什么都好,就是停车场太丫的远了。”

  白黎没说什么,撑着伞往停车场走的时候,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季云舒开着车出来,路过刚刚那个火锅店的门口,他再次听到了那个隐约的唢呐声。车窗在雨水的拍打下变得模糊不清,就在车子缓缓行驶到几十米外的十字路口逐渐加速的时候,他的视线透过车窗,蓦然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全身罩在宽大的黑斗篷里,一晃而过。

  白黎全部的神经在那一瞬间立刻全部绷了起来!

  纪云雅在煜城大学读研二,季云舒便在大学城这边买了套公寓,但这房子里显然不经常有人住。客厅收拾的还算整齐,只是茶几的边边角角已经隐约地落了一层灰尘,还没来得及打扫。房子不小,不过看起来有些冷清。

  刚一开门,一只黑色的影子立刻冲了出来,炮弹似的撞在季云舒的身上,季云舒伸手抱住那个影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白黎这才看清楚,竟然是一条个头不小的昆明犬,正吐着舌头兴高采烈地在季云舒的身上蹭来蹭去。

  “这货原来是队里的缉毒犬,后来在一次任务中被炸伤了,救回来以后,脑袋有点不太好使,就退役了。它记不起来自己原来的名字,云雅就给它改了一个名儿,叫大头。”他按着大头的脑袋往白黎这边凑了凑,“来,认认人,这小白脸是我兄弟,在咱们家先住一阵子,你可别给人家使坏。”

  大头看起来丝毫不认生,在他身边嗅了几圈,便开始欢快地摇尾巴。

  季云舒欣慰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却摸下来一手毛。他嫌弃地把大头赶回阳台,又任劳任怨地给狗子添了食水,出来往沙发一躺:“最近这几天吧,你就住我这儿,我等下还得回队里,今天晚上估计又睡不成了,明天周末,纪云雅那丫头知道你在这,早就嚷嚷着要回来,只是学校那边有点忙。”

  白黎嗯了一声。

  季云舒盯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撑着胳膊肘直了直身子:“我说小白脸,到底怎么回事?谁把你变成这副死气沉沉的鬼样子的?”

  白黎默不作声。

  季云舒只能坐起来,按着白黎的肩膀把他按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白黎的眼睛:“那件事过去得有五年了吧?”

  白黎仿佛被触到了某种禁忌,下意识地双手紧握成拳,抿紧嘴唇一动不动地盯住他。

  季云舒这一次却执意不肯放过他,视线强硬地盯回去。

  白黎嘴唇动了动,再开口嗓音竟然有些沙哑:“季云舒,如果你亲眼看见云雅死在你面前,你会放得下吗?”

  季云舒愣住。

  纪云雅是他的亲妹妹,他跟父亲姓季,云雅则随了妈妈的姓。这小丫头从牙牙学语的时候,第一句念出来的就是哥哥,刚会跑便跟在他和白黎身后做了跟屁虫,他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从小豆丁长成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女孩子。除了考进警校和去外国进修这几年,他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纪云雅,他也根本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妹妹在眼前被杀,自己究竟该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别说经历,就是想一想,自己都会遍体生凉,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将凶手碎尸万段。

  季云舒突然发现,自己在那么一瞬间似乎有些理解白黎。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白黎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身拿起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外套,开门出去。

  白黎这一晚上睡得不怎么安稳。楼上的住户不知发生了什么矛盾,一直争吵到半夜才安静下来,他却断断续续地开始做梦,先是梦到自己的宠物医院,他打着手电筒一直上楼,却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扇门,推开,门里一片空茫,血流成河翻涌而出,不多时就浸湿了他的鞋子,脚掌上的皮肤甚至感觉得到湿漉漉的刺痛。

  他一转身,想要逃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正置身于一个荒芜的废弃学校,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子倒在沙土地上。白黎只觉得心顿时痛得无以复加,他飞奔过去,手还没有触碰到那个女孩,一群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凭空出现,尖锐的匕首划破了女孩子的脸颊,鲜血横流。女孩哭喊着他的名字,他一直跑,却永远也到不了她的身边。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盯着被五把匕首钉在地上的女孩,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黑色的影子汇聚成一个,缓缓地冲他转过头来,微笑的时候露出猩红的牙齿:“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死神!”

  白黎猛然坐起来,淡金色的阳光将米色的帘子染成黄金般的色泽,砰砰的心跳声宛如擂鼓,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季云舒家的客房,一只壮实的昆明犬不知怎么溜进屋里,正一脸讨好地对着他摇尾巴。

  五点二十八分。

  白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起来换了衣服,简单地洗漱后才算彻底清醒过来,见大头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甚至将阳台上的遛狗绳叼过来放在他的面前,他才明白,原来它是想出去玩了。

  等大头撒够了欢,白黎一开门,便看见季云舒哈欠连天地窝在沙发上接电话。他把大头的绳子解开,看着它奔向阳台的食盆,也将手里的早餐袋子放在茶几上,看了一会儿,从茶几里抽出几张湿巾,将带着灰的边边角角都细致地擦了一遍。

  季云舒挂了电话,囫囵咬了几口包子,闭着眼睛躺回沙发,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什么。

  他不说话,白黎也不出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出了会神,拿出手机,调出搜索栏,顿了一会,慢慢地输入几个字。

  黑斗篷杀人案。

  浏览器上跳出来的照片刀子一样刺上眼睛,即使打了马赛克也遮不住满地的血红。

  白黎仓皇地放下手机。即使已经过去五年多了,他还是没有办法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季云舒被吓了一跳,拧着眉接听:“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凌昭的声音:“老大,宠院那边截住了一个人,好像是周冲。”

  “知道了,马上过去。”季云舒立刻站起来,又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有些含糊地对白黎道:“跟我去现场一趟,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