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反反复复地变，早晨晴空万里，到了中午却大雨瓢泼。六月底的煜城，天气预报都没有青蛙管用，难得休假的季云舒在被子里听着雨声睡了一天一夜，一直到夕阳西下，才踏着彩虹带妹妹纪云雅去新开的火锅店吃了个饭，又拗不过她撒娇耍赖去看了场电影。等到电影散场送纪云雅回了学校，他路过西城，这才想起来自家母亲大人耳提面命交代他照顾白黎的事情，拧着方向盘拐了个弯，往雾岛的方向而去。

　　由于刚开不久，宠物医院几乎没有什么人光顾。白黎不是专业的宠物医生，但雇员方敏和孟浅都是，他很信任孟浅。白黎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在店里，孟浅时常抱怨自家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比顾客还像顾客。

　　他在煜城市图书馆坐了一整天，直等到晚间九点钟工作人员提醒闭馆才回去。在公交车上，他看到孟浅下午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提前下班，他一直没回复，她便当做老板默认答应了。白黎没在意，虽然孟浅一直叫他老板，但他却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低他一级的员工。

　　他随手回复了一句好好休息，将手机收起来，揣着兜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默默出神。

　　下过了雨的夜空格外清透，月光很亮，暗蓝色的天空上铺陈着大片大片鱼鳞一样的云层。

　　方敏已经下班了，灯关了大半，只剩下走廊里的几盏还开着。

　　雾岛宠物医院的第一层用于给宠物治疗，第二层则是白黎居住的房间和员工的休息室。白黎没开灯，穿过走廊等上楼梯。木质的楼梯每次踩上去都会有闷闷的空响，白天注意不到，可在空荡无人的晚上却格外清晰。

　　二楼的壁挂灯是一种很温馨的橘色，只不过光线十分昏暗。他微微皱了皱眉，平时用的都是天花板的白炽灯，这种复古的橘色灯对他这样没有什么情调的人来说，就好比古墓中等待鬼吹熄的蜡烛一样，充满压抑和死寂。

　　他拿出拿出钥匙，在凑近门锁的时候，忽然从另一侧的员工休息室传出一声突兀的玻璃碎裂声，他毫无防备，心脏在这声音里猛然一抖。

　　他的动作顿下来，没动，只是沉默地压低了呼吸声。

　　滴答，滴答，滴答……

　　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不算遥远的走廊尽头传过来，像是旧水龙头漏了水。

　　白黎的眼中飘过两丝暗芒，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步一步的向走廊尽头的休息室走过去。

　　休息室的门开着，徐徐的风吹进来，卷起浓重的腥气。他抬抬手机，休息室的玻璃不知被什么东西打碎了，滴答的声音正是从窗户的位置传过来，汇集到地上，然后缓慢地蔓延来来。

　　手电筒的光从房间扫过去，满地猩红中，一个年轻的女孩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双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血从她的手腕和大腿上极缓慢地落下来。

　　白黎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如此寂静中格外刺耳。白黎手腕一转，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接听:“喂？”

　　听筒极里传来季云舒懒散的声音:“小白脸，下楼一起喝个酒？”

　　“恐怕你的酒喝不成了。”白黎平静的声音带了些冷意，“有人死在了我的宠物医院里。”

　　季云舒奔上来的时候，白黎低着头靠在墙边，三楼所有的灯都被打开，映出了地上几个清晰的血脚印。

　　在他出现的一瞬间，白黎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如初春崩裂的冰，带着隐约的、最刺骨的寒意。

　　“你没事吧？”

　　季云舒瞅着他，脸色有些复杂，上次被白黎劫持的时候他只觉得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鬼精，可是现在，他闻着味道就知道案发现场好看不了，而这个人，亲眼目睹了死在自己房子里的尸体，却竟然还能如此冷静？扪心自问，即使是季云舒自己，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只怕也会忍不住心里有些打鼓。

　　“我没事。”白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语调缓慢而稳定，“死者是我的同事，名叫方敏，24岁，煜城本地人，毕业于煜城职业技术学院，职业是一名实习宠物医生，死因是利器划破静脉和动脉导致失血过多，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顿了顿，“这里是第一现场，我是最先发现死者的人。”

　　季云舒听着他有条不紊的叙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看了一眼地板上脚印，白黎点点头，“我的脚印。”

　　季云舒叹了口气，走进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开着，血刚好蔓延到门外一点点，他避开地上的血迹，探头往房间里看过去，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躺在窗口的沙发上，像睡着了一样。她穿着短裙和短袖，手腕和大腿根都被划开了又深又狰狞的伤口。短袖还算干净，可浅蓝色的裙子已经被染成暗红。

　　季云舒退出来，立刻打电话:“凌昭，带刑侦组的人过来，煜城西区宁乡路27号雾岛宠物医院有人死亡。”

　　红蓝相间的警笛打碎夜的宁静，刚开门还不到一个月的宠物医院被黄色的隔离带隔开，带着白手套的刑警们进进出出，几乎所有人都会想到明天的报纸头条会热闹成什么样子。

　　煜城是非常重要的文化古城，国际地位都不低，因为面积不大，治安一向还不错，能用到刑警的命案也不多，一桩谋杀案几乎可以作为市民们好几年的谈资。

　　法医组的人正在检查尸体，季云舒带着人在整个宠物医院搜了一大圈，面色越来越冷。

　　凌昭一本正经地拿着本子给白黎做笔录:“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宠物医院？”

　　“大概上午十点钟，我去了市图书馆，直到闭馆才出来，监控录像和借阅记录应该都可以证明。”

　　“除了你之外，店里还有什么人？”

　　“我的两个员工，一个是死者方敏，另一个叫孟浅，孟浅请过假，说身体不舒服提前下班回家了。”

　　“她几点钟离开的？”

　　“我不知道，她在下午14:37分发短信给我，说要请假，但是我在图书馆，直到晚上离开的时候才看到短信。”

　　“你回来的时候，店里有什么异常吗？”

　　从踏进宠物医院第一步起，所有的镜头都在脑海中细细过了一遍，白黎皱了皱眉回忆:“大门没有关，因为我没有带钥匙的习惯，她们即使下班也不会锁门，如果说有什么异常……可能是灯。”

　　“灯？”凌昭一愣。

　　“二楼的灯。”白黎抬头望了一眼楼梯口的壁挂灯，“晚上除了我，很少有人会上二楼。我清楚她们的习惯，这个灯的光线太暗了，照明范围不超过五平米，所以如果真的上二楼来，大家都会直接打开顶灯，这个壁挂灯基本上只是一个装饰。”

　　“你回来的时候，只有壁挂灯开着？”

　　“是。”

　　凌昭挠挠头，显然有些不解，顿了顿，又问:“方敏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我不确定。”白黎揉揉眉心，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他并不习惯熬夜，“方敏是我到煜城之后才认识的，她有点内向，平时和我们相处不多。但是从她的衣着和饰品来看，家境应该不错，或许可以查一下她的家庭关系。”

　　季云舒一直蹲在地上听着，伸手看了看表，冲凌昭一扬头:“今儿先到这吧，安排人调查孟浅的行程，并派人暗中监控。其他人手里的活忙完就撤，但是法医要抓紧做尸检，明天我就要见到详细的报告！”

　　凌昭点点头，收了笔记本去招呼，季云舒打个哈欠:“走吧。”

　　季云舒开车很稳，白黎坐在副驾驶上，不知在想什么。

　　季云舒的手在他眼前挥了好几遍:“嘿，嘿！想什么呢？”

　　白黎回过神来，坐直身体:“没什么，你要去哪？”

　　“去哪？这么晚了不回家，你还想蹦迪去？”

　　白黎眉头微沉:“回家？”

　　“当然是先去我家！”季云舒有点无语，“你除了宠物医院，还有别的地方住吗？”

　　白黎顿了一瞬:“酒店。”

　　“呵，就你有钱是吧？”季云舒嗤笑，“你要知道在破案之前，你的小店儿都禁止入内，你打算住多久的酒店？”

　　白黎不说话了。

　　“在案件结束之前，你先住我家得了。云雅一般时候都会住在学校，只有周末没课的时候才回来，如果她知道你来了，肯定特开心！”

　　说话间，季云舒的将车在一处美食街大厦前停下来，解开安全带:“等我一会儿啊！”

　　白黎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没有什么兴趣询问。没想到不大一会他竟提着两个纸袋回来，递给他，语气自然地道：“你这么大人在图书馆不吃晚饭一坐一天，还当自己是学生呢？这家的粥特别好吃，最适合做睡前宵夜。”

　　白黎捏着温热甚至有些烫手的袋子，垂下眼，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