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展红瞄了一眼郁天瑜，“要论与他们的交情，我比你认识得更早。咱们打小就认识了。我跟那李蕊还曾在洋学堂里当过三年的同学。”

　　微顿，她忽地扯开嘴角，似笑非笑地又道：“天瑜，你父亲和你大哥已经给你物色了几位青年才俊，其中一位便是恒田会长的大公子，恒田炽少佐。等过些时候，你大哥就会给你安排相亲的。你要明白你大哥的良苦用心。他把你送到日本进修半年，这回还特地安排你来陪恒田太太母女，就是想帮你给她们留个好印像。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自己的亲事了。”

　　“可是我……”

　　陈展红拍了拍她的肩膀，截住她，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道：“听大嫂一句劝的，别把心思放到安子昊身上了。他已经结婚了。”

　　陈展红说罢，便转身先行往外走了。郁天瑜望着人形模特身上的衣裙好一会儿，眼神甚是不屑忿然。过了好半晌，她才悻悻然地，一声不吭地跟着离开。

　　姑嫂二人的谈话声音不大，并没有别的人听见。陆嫂与那位年青的导购小姐看到郁天瑜的失礼举动，不觉面面相觑。不懂这位时髦小姐在耍什么小姐脾气？安太太的衣服又碍了她什么眼？至于态度这么恶劣吗？

　　两人耸了耸肩，刚想回各自的工作岗位，却听到外面突然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呼小叫起来，声浪越来越大。她们竖起耳朵细听，外面的人是在喊“救命”，“杀人啊”，“哟，好惨”……

　　外面越来越吵杂，在设计间里的李蕊与张强他们也被惊动了，这时也冲出来。张强首先抬眼四顾店面，紧张地问她们道：“我们在里面听到有人在喊救命，你们没发生什么事吧？”

　　陆嫂与导购小姐愣了好久，这才回神。“我们没事。”陆嫂赶紧摇了摇头，指着店外喊：“是，是外面，外面……”

　　不等她说完，李蕊与张强便首先往店外冲，其他人也跟着他们。店外本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闹市区。此时马路的中央已被无数人围住，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一片，水泄不通。围观的人都在议论纷纷，指手划脚的，都显得格外的好奇，当中不少人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幸灾乐祸的神色。

　　张强伸手一把拉住正欲往前挤去的小燕儿，“小燕儿，上哪？”

　　“我想去看看怎么回事。”好奇心特强的小燕儿回头跟张强道。可是看到他严肃的神情，估计也不会轻易地让她去的。只是好奇害死猫，小姑娘真得很想去一探究竟，于是正想开口撒娇哀求。

　　可张强没给她机会，严厉地瞪她一眼，命令地道：“你哪儿也不许去，给我站在这儿！”

　　看到一向乐乐呵呵，总是笑脸迎人，对自己和蔼纵容的张强哥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小燕儿不禁一下子就被压住了。连旁边的阿桃也不觉多望了他两眼，疑惑这人会变脸吗？这会儿少了几分阴柔造作，却多了几分阳刚之气。怎么一下子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李蕊也赞成不去湊热闹。他们只站在自己的店门前张望。这时张强看到隔壁商铺的黄老板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想回自己的店里去。张强一把拉住了他，“黄老板，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热闹？”

　　黄老板立刻兴致高昂地回道：“有人坐在轿车里，没下车，就不知怎么回事就死在了里面。听说这人是刚来这儿上任的什么东洋大使。”

　　张强又问：“那你看见那人是怎么死的吗？”

　　黄老板绘形绘色地描述道：“我挤不进去，自然看不到。不过我听最前面的人传话，说是被人暗杀的。子弹正中额头，一枪毙命，子弹从他脑子里出来，把身后的车玻璃也打穿了。哎哟，那血从两个子弹窟窿里一个劲地往外流。呀，我的乖乖，血流成河啊。”

　　黄老板说完就走了，接着身后突然响起安子昊的声音：“你们站在这儿湊什么热闹？”

　　李蕊顿地回头，看到他的眉头微皱地站在自己的身后。她连忙对他道：“没去湊热闹，我们也是刚出来。你怎么来这里了？”

　　安子昊扶住她的纤腰，望了望周围的环境，“刚从银行出来，想着在附近就顺便过来瞧瞧。刚停车就听到这边出事了。”

　　说罢瞄了一眼仍在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的小燕儿，跟张强一样严厉地喊道：“小燕儿，别看了，快回店里！”

　　小燕儿没办法，嘟起小嘴巴，由阿桃拉着先回去了。安子昊示意其他人也都回店里去，扳过李蕊的肩头转身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从人群里闪出一人。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定定地望向人群的某处。

　　只见那人手上拿着一个行李提箱，正欲转身离开，却不意地与安子昊的视线隔空对上。

　　安子昊眼尖，跟那人打了个正面，肩膀又不禁微僵。那人不正是半年前，在火车上与自己不打不相识的薛敏学吗？

　　两人互望几秒。薛敏学的脸上忽地掠过一抹诡秘的笑意，右手微提头上礼帽，冲着安子昊微微颔首，便脚跟一旋，迈开大步，迅速地没入人海当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已走到门口的李蕊回头，看到安子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她拉了拉他的手臂，困惑地道：“怎么了？”

　　安子昊顿地回神，低头看她，摇头道：“没事。进去吧。”

　　两人正想进店，又听有人在身后喊：“学长，学长。”

　　安子昊与李蕊回头，看到郁天瑜朝着他们跑过来。当安子昊看到她的身后跟着的是陈展红与郁天凡的时候，脸色便变了变。

　　郁天凡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甚至带着些烦燥，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或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他领着妻妹向安子昊夫妻走来，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便瞟向李蕊。

　　李蕊对这三人从来都没有好感，便对安子昊道：“我先进去了。”

　　安子昊嗯地点了点头。他自己留下，随她自己先回店内去。在郁天凡三人到达之前，她已经走进店里。

　　心心念念有大半年的佳人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郁天凡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他也不好过多地表现出来。

　　在安子昊的跟前停下，主动地伸手与他相握，“安先生，你好！想不到我们再次碰面，竟是在如此混乱，戏剧化的境况！”

　　不发一言，安子昊只是礼节性地微微一笑。

　　郁天凡察言观色，明白对方并不想与他过于深谈。他也并不以为意，径直往下恭维地道：“安先生这大半年在上海商界大展拳脚，安氏的发展真是一日千里，真的让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安子昊嘴角微展，“郁司长过奖了。”

　　郁天凡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不自觉地微怔。待回过神来，他笑着摇头，“得恩师提携，在下接受了上海航运司司长一职，专门打理英法租界一带码头的航运事宜。安先生与在下在日后定少不了打交道的机会。”

　　不置可否，安子昊但笑不语。

　　郁天凡不免稍显窘困。但他也是留过洋，见过世面的人，便自嘲一笑，自顾自讪讪地道：“今天东洋商会会长恒田键先生初来乍道，陪了一众东洋商会的家眷过来这边游玩，却不想发生了东洋大使被人暗杀的的惨事。那些治安厅官员与洋人官员正在那儿调查。虽然这事不归我管，但大家都是为上海百姓办事，也不能袖手旁观。那我先过去，失陪了。”

　　郁天凡还想伸手与他相握再离开，不过手还没伸出去，人群里有一个人挤了出来，冲着他们这儿大喊：“郁司长，恒田会长让您过来。”

　　郁天凡便趁机朝安子昊微一颔首，转身离开。在刚转过身来的一刻，他不由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佯装心急火燎地往事发地点挤过去。

　　郁天瑜看哥哥走了，刚想开口跟安子昊套近乎，却不意旁边的陈展红比她还快地向安子昊道：“子昊，好久不见！”

　　安子昊这才望向她，却直接明了地道：“我们不见，岂不是更好吗？”

　　面对他的不假言辞，陈展红顿地愣住，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显得难堪不已。想想也对，她大哥正是害死他大哥，让他家破人亡，被迫远走他乡的始作俑者，他们如今是对立的仇人身份，还怎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碰面闲聊？按她对安子昊的了解，眼下尚能如此克制地与她说话，可见对方的忍耐与涵养功夫已修练得不再一般了。

　　她讪讪一笑，借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却又难以吞下心头的那股闷气，便语带嘲讽地道：“李蕊干嘛走那么快？难道我会吃了她吗？这小妮子还真的一点儿没变，性情乖戾，矫情得很。大家是老同学，难得碰上面，打个招呼再走，也不至于失礼嘛！子昊，你说是吗？”

　　他不以为然地一笑道：“她想要见的人，就算让她走，她也不会走。要是她不想见的人，她想先离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便随她喜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