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遗看了已经被重重包围的皇城,凑近了李未拾,伸手替太子殿下轻轻擦去留在他脸颊上的雨滴。两人离得很近,陆遗将李未拾身上盔甲沾染的血腥味嗅了个仔细。
“殿下。”
李未拾觉得陆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自己做出这样亲近的举动,叫他的脸面有些挂不住。
可听见陆遗唤他,他又不得不仰起头看着陆遗漆黑的双眼。
“怎么了?”
“怕不怕?”
陆遗轻轻的开口,冰凉的手指细细的捏了李未拾脖颈处的一丝尚带湿气的青丝。
太子殿下闻言怔了怔,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眯眯的开了口。
“陆遗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再比这血腥的场面,我可也见过。”
李未拾眉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倒是你啊,陆遗,你在外这么多年,应当也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
太子殿下觉得,陆遗那厮,应当是在外当野人当惯了,素来散漫,怕不是见不得这种大场面。
陆遗对他的话不作回应,只是握紧了手里的长戟。
今晚一过,皇城易主。他手里的这柄长戟,往后不知道要染了多少人的血。
“殿下,内宫已经被我们的禁军控制住了,只等殿下登上宝座。”
李未拾朝方醒投去了一个满意的眼神,才转身命令陆遗。
“我去内宫了结了皇帝,陆家主就帮我料理一下尚在负隅顽抗的宋大将军吧。尽可能的将人劝服,我相信陆家主有这个能力。”
陆遗点了点头,看着李未拾带着一众禁军离去的背影,才翻身上马,握着长戟赶去另一处宫门。
“陆遗逆贼,竟敢助纣为虐,吃我一箭。”
陆遗的马离宫门还有不足十米,宋将军的冷箭便直冲陆遗的心口。
陆遗在马上一个翻身,才堪堪避过那十数支箭。宋将军原名宋赫,是宋叙的父亲。此人性急暴躁,却是忠良虎将。
宋赫见自己先前射出的箭被陆遗一一避过,心下有些彷徨。
这新晋陆家之主,果真不是个山野小子。
不等他再射箭,陆遗的马已越过宫门,来到宋赫面前。
“宋将军,大局已定,何以顽抗?”
陆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泛着银白色的光的长戟已直直抵在宋赫的喉咙。
宋赫眼冒怒火,瞪着陆遗冷笑。
“我宋赫这些年历经沙场,不知道被敌人的刀这样抵在喉口多少次?区区庶子,只逞口舌之利,以为我会怕?”
陆遗带的兵全是精兵,精通卫氏的暗器,不大一会儿宫门其余叛军皆已伏法,一个个被压往墙角跪伏。
“宋将军多次征战沙场驱逐蛮夷是何等英勇,陆遗这些年也有所耳闻,我只是感到惋惜。”
陆遗下了马,收回了手里的长戟。
“你惋惜什么?”
宋赫看着一众跪伏的小兵,心生凉意。还好宋叙那小崽子跑的快,不然只怕这宋家的香火就要堪堪败在自己手上。
今晚太子突然起兵,打个皇城措不及手。他何尝不知大局已定,可皇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将自己从这场宫变里摘得干干净净。
陆遗望着地上黑压压的跪伏了一片,两方禁军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四处躺在地上,素来洁净的青石板上也被染成了红色,心中竟生出一丝悲意。
“陆遗惋惜的不止宋将军一个人,更是惋惜这一众将士,若宋将军至死不从,那不消我多说,这些军士的命运会走向何处想必宋将军心里明白。我从不觉得宋将军和你的兵是贪生怕死之辈,也无意拿士兵之命要挟将军。只是若因为此次宫变令我南境失去了一员虎将,届时蛮夷来犯,我南境边线犹如蚁穴溃散,不知道边关又要有多少黎明百姓处在水生火热之中。宋将军一腔热血,本该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如何能叫一代忠良虎将因一场内宫事变丧命,岂不憋屈?”
“哼”
宋赫看着陆遗脸色缓和了些许,开口却依旧言辞犀利。
“好一个陆家之主,果然牙尖嘴利。我宋赫虽是粗人,可有些事情心里明白,你也不用拿什么黎明百姓天下大义来压我。我只想问一句,皇帝身体衰弱,太子何故这般心急,便不能等一等,非要发动宫变惹得皇城尸横遍野,动荡不堪。陆遗你同我说天下大义,还不如同太子去说。”
陆遗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
小未拾明明已是太子,只消熬到皇帝百年之后,便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现在想来,只怕小未拾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已是箭在弦上,才急匆匆的发动宫变?
这样想来,皇帝这病来的蹊跷,只怕也是小未拾动了手。
这几年门阀争斗愈演愈烈,皇帝十分忌惮。小未拾在此关头对皇帝下毒,借此激发了几大门阀的野心,寻找把柄,待得小未拾登基,暗里拿捏把柄,借着肃清朝政的理由,一举拿下几大门阀。门阀衰败,贫寒学士入仕机会大大增加。届时既填充了这几年愈发空虚的国库,又笼络了人心。
这是一步险棋,可小未拾手里定是藏了什么底牌,才迫不及待的发动宫变。陆遗也只是揣测,现在他还看不清殿下的心思。
“宋将军,不管南境的君主是谁?可宋将军,永远是南境的将军。宋将军若执意当乱党,只怕到时候宋家也会被牵连进来。新皇登基,这史书上,将来只怕是会生生抹杀了宋家忠良,留下的不过是逆贼的臭名,宋将军可要想清楚。”
“你!”
宋赫脸色铁青,知晓他再说下去这乱党他是当定了。他这个人不怕死,可就是不容许自己一世英名被这样玷污,想到将来自己可能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宋赫也不敢再咬着牙和陆遗僵下去。
“要我臣服也不是不可以,新皇登基后我依旧是骠骑大将军,虎符还得在我这里。另外,你陆遗还要单独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宋赫挺直了腰,一双虎眼死死盯着陆遗。
“新皇登基,太上皇必须要颐养天年。若叫我知道太上皇哪天被人暗下毒手,我定率手中十万大军踏破皇城。”
“宋将军,我只是一个臣子,没有那么大的权利。”
小未拾只说要他降服宋赫,可宋赫提出的要求他并不能替殿下答应。这个时候,想必皇帝已然被小未拾处置了。
“宋将军的要求殿下应了。”
方醒翻身下马,手里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是盖了印的圣旨。
“宋将军,这可是太上皇的旨意。新皇登基,虎符还由你保管,只是登基大典一过,将军须率兵收复北疆失地,北疆一日不复,将军一日不可还。”
太上皇?
宋赫先是怔楞了一刻,随后终是缓慢折腰跪伏,犹如一把折戟。他周身散发着悲意,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颤巍巍的去接方醒手上的圣旨。
明晃晃的圣旨,在他手里翻了又翻。
他十四岁与太上皇在军营相识,二人君臣之间从不猜疑,从前亲近时更是同塌而眠。太上皇说是命他去北疆收复失地,可他明白,只怕是新皇逼着太上皇妥协罢了,这卷圣旨,无疑是太上皇想的保命的下下策。
北疆虽远,敌军逼境。可想比于新皇登基的朝中势力大换洗,沙场,才是宋赫得以保命的地方。
太上皇,到底知晓自己顽固的性子,才下了最后一道圣喻。
太上皇啊太上皇,我宋赫是何等荣幸,幸与太上皇君臣一场。
“宋赫……接旨。”
陆遗看着宋赫一步步远去,皇城几里外的士兵也如潮水般退去,心下有些感慨,这场宫变,终于结束了。
“陆遗接旨。”
方醒意味深长的看着陆遗,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卷圣旨。
“陆家主陆遗有从龙之功,自今日起,便是新任宰相。”
陆遗有些迟疑,得了这卷圣旨,心情却并没有轻松许多。
“陆宰相,你可是南境史上最年轻的宰相了,可我瞧着陆宰相您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二人对视了良久,陆遗长叹了一口气,瞥见了方醒的鞋边沾着点点血迹。
方醒察觉到陆遗一直盯着自己鞋上的血迹,低声开口道:“宰相,你的心肠太软了。”
方醒其实瞧不起心肠软的官,官场沉浮,趋利避害,根本容不下心肠软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了陆家家主。
方醒猜想陆遗这个家主做不长久,想必陛下物尽其用后,陆遗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废棋。可他隐隐又对陆遗产生了些许希冀,他也想知道,这样的人,历经官场沉浮,最后能留得什么?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
陆遗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方醒的话,良久,只是将那圣旨小心放在怀里。
“陛下在哪里?”
陆遗不明白始终笼罩在自己心尖的悲意从何而来,他此刻只想见到他的小未拾,安然无恙的坐在龙椅上。
“陛下在太清殿等你。”
陆遗握紧长戟,翻身上马,越过宫门。
两边的士兵收拾好残局,作势去关闭城门。马蹄声哒哒作响,这扇还沾有血迹的城门,在陆遗身后缓缓闭紧。
方醒有些眷恋的看了一眼城门,不住摇头。这座牢笼,又多了一只雀儿。
注:这章剧情线必走,没办法的。下章有cp感情戏,另外大家发现新cp了嘛(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