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更深露重

  清理痕迹当然不能只是将都获一人拖走,不过剩下的工作也无需顾万山去做。

  李之平早早地安排了人,将那几位的尸身连夜仍去了乱葬岗,反正那里的无名尸身多的是,多出那么一两具也不会有人发现。而后又花了点银子请了几个乞丐,将这主街上可疑的地方,通通清理了一遍。这些琐事李之平也不敢交给信不过的人去做,特意找了几个受过他恩惠的人,将此事处理妥善。

  前三人轻飘飘地回了小院,唯有顾万山一人拖着都获在后慢慢跟着。顾万山没怎么做过这种事,此时突然有些后悔留着都获。刚才那一刀将他了结多好,省得此刻费事费力。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将人拖了回去。顾万山累得气喘吁吁,仿佛刚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行了,有那么累吗?看咱顾大爷这汗流得,小沈呀,来给咱顾大爷看茶。”李之平踢了踢顾万山的鞋面,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

  “赶明儿,你拖一个试试。”顾万山看了沈轻舟一眼,对方连动也没动,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李之平说道。

  刚说完话,气还没喘匀,龚明便冷着脸站到了李之平身后。

  顾万山立刻噤了声。他现在不一样了,他背后可是有人撑腰了。顾万山在心里暗自唾弃这一对,又看了沈轻舟一眼,对方却完全没有理他,简直不能再郁闷了。

  沈轻舟刚听到李之平的话,知道他在打趣顾万山,就根本没有理会,正想着下午的事出神,想来想去也没得出什么结果,便转身回屋。恍然看见顾万山的左耳廓上有两点黑痕,沈轻舟伸手去摸,顾万山以为他要抚摸一下自己的脸,便殷勤地把头往前一探。没想到沈轻舟扯住他的耳朵,松开后手指沾着些许黑红的血液,好像只是擦伤一下,如果是直接被鬼爪残钩伤到了要害,恐怕就没那么乐观了。沈轻舟把血一擦,说道:“你处理一下吧。”

  刚才没注意到,这会儿才觉得疼,又被沈轻舟一扯,马上便疼得扛不住了。

  顾万山得了人的关心,自己傻乐,沈轻舟却已离开。

  李之平和龚明面面相觑,心里想的都是一句话:那傻子没救了。

  李之平拍拍顾万山的肩,说道:“没想到万山放着京都繁华不去享受,却来追求这么一个人。”李之平并非对沈轻舟有什么意见,反而他觉得沈轻舟这人做事干脆利落,行事作风虽有些冲动,却也是豪义之人,相当投他的脾气。只是早些年他与顾万山相识时,顾万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整日闲得无事,便吹嘘京都的繁华。就连龚明也觉得他无半分江湖气,应当留在京都做皇子。

  偏偏这么一个人,却爱上了出身江湖门派的沈轻舟。

  “说说,看上人家哪了。”

  顾万山不假思索地说道:“长得好。”

  “肤浅。”顾万山受到了李之平严重的鄙夷。

  “可是我也算见过无数美人吧,你又见有哪位入得了我的眼,我的确因为他长得好才注意的。可后来长得好,反而成了次要的,不过一副皮囊,只要是他,长得如何也无所谓了。”顾万山说着,神色越发温柔,俨然一副怀春少女的样子。

  “你对着虚浮子肯定下不去嘴啊。”龚明在身后看着二人交谈甚密,幽幽地说道。

  李之平闻声一笑,随后正色道:“别这么说,万山的情真意切可是看在眼里的。”说完,他自己便憋不住了,大笑着进了屋。

  打趣归打趣,东拼西凑,四舍五入一下,顾万山好歹也算个兄弟,关乎人生大事,怎么也要帮一下。

  “你收拾一下吧。”龚明指了指他的左耳。“要不然过几天发脓肿胀,只剩一只耳朵了,虚浮子也看不上你。”

  关顾万山觉得他此行来寒阳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误,那好些年的教训都白费了,如今又来自己讨嫌,吃一堑长一智,他吃这么多堑,一智也没长,反而上赶着挨骂。

  顾万山又受了不小的打击,在院中处理好后才进了屋子,看着李之平一边对着龚明挤眉弄眼,一边对沈轻舟说了什么。沈轻舟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顾万山多心了,他竟觉得沈轻舟的神色里有几分嘲笑。

  李之平肯定是没说他什么好话,说不定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少年蠢事都被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顾万山深知自己这张嘴和李之平相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他当初还听说过,李之平还未和龚明在一起时,活脱脱地把龚明木头气得开口骂人。

  顾万山心里议论,脸上却依旧平静,故作无事地走进去。

  “天色也不早了,该休息了,小沈跟我一起吧。”李之平提议道。

  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也清楚,虽然把人家一对给拆开不好,但保不齐顾万山要趁这个机会动手动脚,他便答应了。

  沈轻舟与李之平进了里屋,剩余两人一阵无话。

  顾万山看着放下的门帘出神。

  “看什么?”

  “看你媳妇跟我媳妇跑了。”顾万山幽幽地说道,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几天怎么把沈轻舟骗回来。

  “没看见。”

  “什么?”顾万山不解的问道。

  “明明只有我媳妇,你那个还不算。”

  顾万山一阵气闷,差点白眼一翻晕过去:“说得好像你叫他,他就答应一样。”

  “娘子。”

  “哎!”

  紧接着门里就传来了应声,李之平把门帘一掀,拉着两片门帘只露出一个脑袋,见了两人的样子,笑骂一句后又回去了。

  龚明一脸得意地看着顾万山,眼神中仿佛写满了“有本事你也叫,看他应不应”。

  不过顾万山现在可不敢乱叫,他一叫,飞出来寒月的可能性更大,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小命搭上了。

  龚明看完这一出好戏,先一步进了偏房,偏房里面的床是刚打出来的,也不够大,让他俩一起实在是有些小了,龚明一人占了大半,只留给顾万山床沿巴掌宽的地方。两人相持不下,最后两人都侧身,背对背,谁也不搭理谁。

  他俩闹的势如水火,李之平和沈轻舟却是一片和谐。

  得了空,李之平把从前那些让人笑掉大牙的蠢事一箩筐全倒给了沈轻舟,果然没让沈轻舟失望过。顾万山现在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机灵得不行。可他当年也是一副前言不搭后语,说着说着就惹人嫌的傻样儿,李之平可积攒了不少顾万山犯过的傻事。不过李之平是有意为之,说着说着,话头调转到了他与龚明身上。没了那么多调笑,话语中充斥着真情和几分伤痛。龚明于他,以是这世间不可抹去的存在,是世俗里寥寥无几的羁绊。

  “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龚明的?”

  李之平正和他讲着他与龚明最开始互通心意的时候。

  “可能时候到了,自然就明白了,我有心事不喜欢藏着掩着,就直接告诉他了。他恰巧与我想的一样,我们两个就顺其自然了。”不过事实用哪如李之平说的那么轻松。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沈轻舟立即红了脸,拉好被子,露出一双眼睛,害羞地看着李之平支支吾吾地说:“我不知道。”

  李之平心想幸亏自己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混蛋,否则明天顾万山就要追杀自己了。也幸亏在这里不是顾万山,否则顾万山一个把持不住,化身为狼,明日乱葬岗就又添一具无名尸身。

  “小沈啊,龙阳之好确实不为世俗所容,但我并不觉得它有什么不对。都是发自肺腑的情意,谁也轻贱不得。就算你真的对万山没有那份心思,也不要苛待了他。万山苦了这么多年,也就遇上你成了他的一件乐事。”李之平回想着他和龚明刚到某处时,都是受尽了白眼,世人生怕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离得他俩远远的,慢慢才能接受这对“怪人”。

  那时候,不用说教书,就连到街上走走,都得受人指指点点。受了那么多非议,走到这一步也实属不易。而对于沈轻舟和顾万山,沈轻舟反而好说,能影响他的不过沈家中的几人。但顾万山却不一样,他背后是整个皇族,纵使皇上再怎么纵容顾万山,也很难容忍他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

  他俩就是私定终生,偷着跑了。保不齐就有一群人天南地北地抓俩回去,这时皇上硬给顾万山塞上几个妻妾,再以某个罪名把沈轻舟处决了,那俩人可真是白折腾了。

  不过沈轻舟到现在也拿不定主意,八字还没一撇,也不至于想那么长远。

  李之平又说着先别的趣事,聊着聊着,倦意就上来了,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却没能一觉睡到天明。

  约莫四更天,公鸡还稍微报晓,就听见院中一声惨叫。李之平虽然许久未习武,但警觉性还是有的,他立即清醒。沈轻舟却早已跳窗蹿出去了,一只亮羽雄鹰正俯冲而下,啄伤了都获的胸口。

  飞刀一出刺穿了雄鹰的颈部,鲜血撒了一地,鹰也随之坠落。

  “怎么回事?”沈轻舟解着绳子问道。

  “鹰是裴不渡的,他想杀我灭口。”都获被绑了一晚,气血不畅天气又冷,此时说话都有些气力不足。

  “你是裴不渡的人吗?”

  “不是,他拿鬼爪残钩要挟我。”都获想着自己此行没有成功,鬼爪残钩的人也多半遇害了,一想到那么多帮派的兄弟都死在裴不渡的手下,都获便恨得牙痒痒。

  李之平与那二人一起出来,见着都获胸口上血淋淋一片,便先扶着他进了屋,就算他们前夜杀得你死我活,现在人落到了他们手上,出了意外也不能坐视不理。

  沈轻舟只穿着单衣立在院子里,顾万山见状脱了外衣披在他的身上:“更深露重,小心受寒。”

  沈轻舟现在一见到顾万山,便会想起李之平说的话,顾万山第一次动手杀人时被浇了一头血水,以为自己也被人所害马上就要死了,然后吓得哇哇大叫。沈轻舟看着顾万山,平白无故的多了几分笑意。

  顾万山见他一早就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的,便也跟着笑了。

  ”你昨晚把他打傻了?”李之平见着顾万山的样子,不禁问道。

  “冤枉。”龚明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做。

  “那他一大早又闹什么病?”李之平嘟囔着进了屋,龚明回望一眼,略带同情地看了看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