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沧琅

  半途中,原本颠簸的马车突然平稳下来,而距离公主府的路还有好长一段。

  杜小雨疑惑的皱起了眉头,怜越比她先开口,对着车帘外的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城门口的方向,有一堆不知身份的难民涌入进来,现在大街上比较乱不便行驶。”

  车夫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到了杜小雨的耳畔,这一点就更让杜小雨疑惑了,自从女帝登位之后天玑城客商络绎不绝,怎么会发生这样大规模的暴动。

  想到这里,杜小雨还是毅然决然的掀开了车帘,提起衣裾往马车外探出头去,这时天色已经昏暗阴沉,一群人围拥在城门口拼命的想要涌入。

  这里是天玑城,云岚王朝最富饶的地段,就算是依靠乞讨为生的乞丐每日都能温饱,只是对城外的人却没有这么客气了。

  守城的士兵神色狰狞的举着手中长枪横在城门口联合抵挡起难民的涌入,口中也是止不住得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该死的臭要饭,去哪里不好竟敢想踏足天玑城,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吗?都快给我滚滚滚!”

  “我们不是难民,我们是邻国祈月国的百姓,祈月国隶属于云岚王朝,我们自然也是女皇陛下的子民,为何不让我们进城!”

  “就是啊!现在祈月内战火连天我们老百姓哪里有去处啊,大人你就好心放我们过去吧,收留收留我们。”

  “我们祈月国年年向云岚进贡大量珠宝珍品,你们也答应庇护我们祈月国的百姓,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

  一声高过一声的吼叫声在城门外响起,有不少人都是举家迁移过来的,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三四岁的孩子,个个都是灰头土脸,跋山涉水而来。

  守城官兵不屑的冷笑道:“你们不过是我们云岚版图上的一块小小的疆土,真以为你们算得上什么吗?我告诉你们,想要进城是痴心妄想你们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行了行了,你们这群饭桶都给我让开,让本校尉亲自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守城的不止有士兵,还有朝廷设立的六位校尉统管士兵,除了城西和城北的城门,皇宫外也有四面城门,分别于东西南北四处,在拐角处设立角楼全方位的侦查,所以想要混入皇宫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校尉拿着鞭子重重的向前甩去,夹杂着微风势如破竹的迅速打在了一个向城内拥挤的难民身上,一声声的惨叫此起彼伏的响起,闻着无不心惊。

  守城士兵虽然气势嚣张,但也不敢轻易出手伤害前来投靠的难民,而校尉身为城门的统管权利自然要比士兵大了,此刻的惨景不仅没有引起校尉的半点同情心,反而挥舞着鞭子的劲道更加变本加厉,一鞭子下去便能打的人皮开肉绽。

  “公主,你要做什么?”

  怜越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杜小雨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心中微动,责怪自己又不由自主的心软起来,可是面对这样一条条的人命坐视不管,他们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如果她再出手帮助他们的话,却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想想也知道风邪灵怎么会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她不能轻举妄动,不能……

  “该死……”

  杜小雨紧紧的捏住了拳头,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她救得了这些人却救不了天下人!

  怜越望着这样的场景,居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来,说道:“公主是想救这群难民吗?”

  就好像是在等她承认这个答案一样,杜小雨硬着头皮准备漠视不理,转身才走到脚踏上,就听到一个婴儿凄厉的啼哭声,还有母亲肝肠寸断的呼唤声。

  最后,杜小雨还是没能忍住,再次转身,三步并两步的走了过去。

  飞月急匆匆的跟在她的身后,而怜越却是没了动静。

  校尉高高举起的荆条鞭子即将要落在一个难民的身上时,却被一只横空而来的手紧紧握住了臂膀。

  杜小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只是突然之间身上的力量全部爆发了一样,全力压制住了这个残酷的校尉。

  校尉横眉冷眼道:“你是何人?竟敢阻止校尉办事。”

  杜小雨一袭素色衣衫,半边轮廓被白色的面具所遮掩透出别样的风情,眼眸锐利明亮,气势非凡。

  校尉的气焰顿时被这无声的威压减削了不少,开始猜测杜小雨的来头,脑袋里掠过不少关于天玑城贵族的背景,但都没有这么一个风骨佳然的女子。

  飞月挺起腰板,大声叫道:“大胆,竟敢对云汐公主指手画脚,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小命了。”

  校尉的脸色瞬间被魇住了一样,吓得脸色大变由红到白,由白到青。不是没有听过关于云汐公主的描述,传闻云汐公主奇丑无比、嗜杀成性,却不曾想过会是这样清风亮节的存在。

  杜小雨根本没有理会他调色盘一样的脸色,转而望向了难民的方向,查探他们的伤势。

  只见已经有好几个难民已经被荆条鞭子打得全身遍布严重的鞭伤,体无完肤,干涸的血迹和破烂的衣裳粘在一起,血肉模糊。

  有些人的脸上也有几道深而粗的伤痕,伤口处正血流不止,令人触目心就。

  杜小雨虽然很想上前去近距离查看他们的伤势,不过她现在到底还是风邪灵,做到这样的地步已经是她的极限,不能再露出更多的马脚了。

  “云……云汐公主?这位就是,云汐公主?”

  校尉结结巴巴的问道,眼神还是带着难以置信。

  飞月理直气壮地说道:“自然,难道还有第二个人敢冒充公主吗?”

  本来还心存着一丝侥幸也被瞬间击碎,是啊,谁敢在天玑城内冒充云汐公主,这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杜小雨抬起下颌,淡淡地说道:“这群难民堵在这里成何体统,以防他们再骚扰其他城池,将这些人都赶至郊外看管起来,本公主择日要去查探情况,明白吗?”

  校尉暗暗的捏了一把汗,看来是他想错了,公主并不是来责罚他的,便松了一口气说道:“是,谨遵公主命令,微臣这就照做,将他们收押在郊外。”

  杜小雨平静的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而心里却是长舒了一口气,至少先保住这群难民的性命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她已经言明要去查探情况了,这群士兵应该也不会对难民下手了,想到这里杜小雨心中还是有点不安,她这么突然管起这种事情,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士兵将伤痕累累的难民一个个都架了起来,正准备朝外押走,杜小雨又叫住了他们。

  校尉立即折返,谄媚的笑着说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杜小雨依旧对他不理不睬,视线迅速在这群难民中扫了几眼,入眼的都是灰头土面的青年人。

  除了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就是长相还算是过得去,面相憨厚的年轻男子,不过这都不能满足她的要求。

  紧跟着杜小雨看到了一个一眼就让她注意力被转走的人,约莫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被尘土沾染的玉容丝毫不减他清雅绝尘的气质,那双眼睛纯净而湿润,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样轻柔扇动着的长长的睫毛,鼻翼纤巧,细致而完美的下颔轮廓。

  平平望去,少年只比她矮半个头而已,一身蓝色锦纹的外袍在难民之中显得如斯独特,只是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女人,紧紧的牵着他的手,像是怕他会出什么意外一样。

  杜小雨移开视线根本没有找到合心意的,最后还是无奈转回了少年的方向,故作有趣地说道:“把这个小家伙给我留下,其他人先带走吧。”

  校尉只觉得背脊凉飕飕的,眼前的云汐公主,传闻中的云汐公主,竟然真的有这种特殊的癖好,幸好他没有被公主看上,不然进公主府就是九死一生啊!

  没等校尉稍微表示自己的同情,少年身边的女人惶恐的将少年拉向自己的身后,说道:“不!你们不能带走他!绝对不可以!”

  “哼,你有什么资格反抗,这里是天玑城这位是女皇陛下唯一的皇女,能看得上你家的孩子是你的荣幸!”

  校尉又扬起了手中的荆条鞭子,在知道杜小雨对这些人命并不在意后,也放松的继续撒野起来了。

  女人一愣,两旁的士兵立即过来将她拉开,少年回望了一眼,得知自己即将被带走却还是没有过多的表情。

  “不要啊,你们放过我的孩子,放过他吧,要抓就抓我走啊!”

  女人见反坑无效,又爬跪在了杜小雨面前,头磕在地面,眼泪和哀求的话语一起掉了出来,说道:“公主,公主你放过我的孩子吧,我不能没有他啊,求求你了公主……”

  杜小雨见着眼前的一幕,竟觉得刺眼无比,不愿在看一眼,只能狠心说道:“还不快点把他们带走,这么吵人。”

  她将少年带走只是为了给自己帮助他们找一个理由,既然世人都知道风邪灵爱好男色,她就顺水推舟让他们都误会好了。

  她当然不会真的像风邪灵一样将少年留在公主府中,她会想办法将少年送去和他的母亲团聚,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杜小雨站在他的面前,伸出手拨了拨少年有些凌乱的发丝,郑重说道:“你叫什么?”

  少年的眼睛是清澈而宁静的,像深夜下的潭水,朝着她注视片刻,说道:“沧琅(lang)。”

  杜小雨被那份纯净微慑,微微一怔,复又伸手拉住了他半握的手,因而是少年时期少年的手倒与她的手差不多大小。

  “很好,带他一起回公主府吧。”

  飞月不明所以的问道:“带……带这个孩子?”

  不仅是飞月感到吃惊,连带着见到沧琅的怜越也是吃惊的,因为前些日子杜小雨才遣散走两位公子,这会儿居然又找了一个回来。

  怜越倒是觉得有趣至极地说道:“怪不得公主都不怎么来云雁阁了,原来是喜欢这样漂亮的小孩子。”

  杜小雨笑了笑,没解释,没有完全信任,自然也不能全权相告。

  带着沧琅回到公主府中,下人们都纷纷新奇的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孩子,一双双探视的目光仿佛要在沧琅身上挖出个洞来。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啊,这一定是所有人心中想的,当然还有一句是:可惜糟了云汐公主的毒手。

  杜小雨吩咐道:“给他准备点膳食,等他吃饱了带他去沐浴。”

  飞月已经不再有任何惊讶的回道:“是,公主。”

  “那怜越也告退了。”

  怜越冲着她露出看似无害的笑容,慢悠悠的离开了她的视线。

  杜小雨这才像卸下了一层盔甲般,疲惫的倒在了床榻上,来回两趟一千六百层踏道可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想到有了自己能够回到现代的线索,心中觉得这趟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除了一个小小的变故之外,又出手救了一群不相干的人。

  ……

  已是深夜,飞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杜小雨对她的脚步声是甚是熟悉的,不用猜都知道她是有事情要找她。

  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本不该打扰她的时候前来,杜小雨揉了揉眼睛,起身等待。

  果不其然飞月出现在她的寝殿中,小声的禀报道:“公主,奴婢本想将他带去莲依居稍作歇息的,可是那个孩子他执意要见公主,奴婢劝说多次无果,这才来征求公主的意思。”

  杜小雨揉揉眉间,有些头疼地说道:“那你将他带过来吧,我听听他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见我。”

  再次见到沧琅,他已经换了一身茶白色的衣装,想想这个朝代的人多以亮色鲜艳为时尚,深色的服饰会显得人整个都是压抑沉重的。

  杜小雨已经套上了外袍,坐在软塌上等了半晌了,正在她打量他的时候,沧琅的双眸也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许久那密如蝶翼的睫毛微微垂下,盖住眼眸,像是丝毫不惧怕她却保持着最基本的礼数,说道:“你安排的地方我睡得不舒服,我要和你一起睡。”

  什么?如果她的耳朵没出的问题的话,那她刚才听到的是……

  听到沧琅的话,杜小雨瞬间被自己一口气噎住,上不来下不去。真正是吓得不轻,身体僵化了半晌才动弹起来。

  杜小雨轻咳了一声,装作不经意的开口说道:“在公主府要听我的安排,不舒服适应适应就舒服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就早点去休息吧。”

  “不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么,为什么又要把我丢在一边。”

  沧琅的语气平静,完全不像是开玩笑一般冲着这个目标而来,杜小雨心有为难。

  别说是陌生人了,她根本就没有同人共寝的习惯,虽然床很大足够她翻来翻去也不会掉下去。

  深吸一口气,杜小雨冷静地说道:“我难道有要和你解释的必要吗?还是你想我把你丢去别人的卧房,这公主府中舒服的床不止这个寝殿。”

  少年的眼睛总算是有了情绪,幽暗地盯着她看:“看来那些传闻都是假的,我想不到你要带我回来的理由。”

  杜小雨惊讶地扬起了眉头,现在外界关于她的传闻应该是喜好男色的风邪灵又祸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而她原本只是想和他平安相处几天,等到时机一成熟再把他送走。

  而杜小雨现在却觉得,自己竟然猜不透这个孩子的心思,他在执着什么,可如果任他离开公主府后大肆宣扬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她多少也会有麻烦的。

  眸光一动,杜小雨这才带着笑意说道:“如果你想我和我同寝的话,那就要遵守我的规矩。”

  沧琅安静的凝视她,仿佛在聆听她接下来的话语。

  杜小雨笑意更甚,连着眼眸里都带了浓浓的笑意地说道:“我入眠时不喜人打扰,你最好别乱动,不然我真的会把你扔出去的。”

  以前她养过一只小猫,因为特别喜爱猫就抱着它一块入睡了,结果那猫半夜在她的被子里窜来窜去,杜小雨气急了抱着它朝门外丢去,之后便再也没见到它了……

  杜小雨喜欢睡在内侧,但是又怕少年翻身会掉到床下,还是将内侧的床位让给了他。

  出乎意料的安静,才躺在她的床榻上没多久,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杜小雨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等到少年睡过去一阵之后才真得闭目休息,她睡觉极浅有什么响动都会将她惊醒,所以也习惯了等所有人入睡她再独自安眠。

  寅时时分,少年凝视着上方的眸中掠过一丝无法形容的神色,神情冰冷的像一把刀。

  少年侧头,徐徐将一根隐藏在发间的尖尾簪取出握在手中,同一时刻,他望向身侧的女子,一层薄薄的面具覆在她的面上挡住了她所有的神色。

  就在一个月前天歆和云岚开战,大兵压境祈月国作为交界线之间的国家原本就饱受战火摧残,每年向云岚奉上贡品都是极为勉强的。

  虽然祈月国归属于云岚王朝的地界,但云岚王朝的人或许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子民。

  这一次战火绵延两军交战足足持续了半个月,祈月国的大量房屋田地都已经被摧毁的消失殆尽,受到污染的土地都已经种不出植物了。

  走投无路之下,身为国主的王带领着他们的子民离开了从小生长的土地,前来投奔云岚王朝。

  可是还没等见到女皇陛下,他们就已经被拦在了城门外,那些官兵用最恶毒的语言来羞辱祈月国的子民,甚至还动手残害妇孺百姓。

  仇恨很快浸入他的胸膛中,看着那些淳朴的百姓被伤害的只剩下一口气时,心似生生被人剜去一块肉,平生未曾有过的钻心噬骨的痛。

  沧琅,苍狼……一凛玄毛绝壑丛,千寻幽碧认重瞳。云巅独啸霜晨月,大野孤行雪地风。

  琅儿,我只盼你时刻记得自己得使命,莫要负了此名。

  ……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手中撰着的发簪落下,狠狠的刺向她的脖颈。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可以做到一击毙命,将发簪刺下去贯穿她的喉咙,让她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无声无息的死去。

  如果……

  杜小雨翻身抱住了他,口中轻轻呢喃着:“不,不要……”

  少年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她的翻身让他的一击落空,簪子刺在了软绵的被褥中,他的双臂都被紧紧的抱住了。

  只要仔细凝视,借着灯光就可以看到女子正死死咬着嘴唇,还有轻轻颤动的浓密的黑睫毛,分明是做了噩梦。

  先是恐惧然后才是惊愕,少年迅速冷静下来,此刻他的手中还抓着簪子,只要手腕一转就可以刺入她的后背中,只是需要费些功夫杀了她。

  正在他鼓起勇气尝试第二次的时候,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脸庞上,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少年这才看见,女子有些无助脆弱的神情。

  灯火映在少年黑色的瞳仁里变成一束明灭不定的幽光,既看不出情绪,也看不出感情。

  但是他的手却渐渐垂了下来,将手中的发簪顺着袖管中不露痕迹的推去,转而退避出她的怀抱。

  不是今天,可以是以后,总会有机会杀掉这个女人的。

  沧琅,你没有心软,你只是……不愿意看见眼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