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高晟合上生物课本,揉揉发酸的眼望向窗外暗下来的天色。被夜色模糊的景像在风中呼呼向后倒退。坐在旁边靠窗的施泽已经沉沉睡去,脑袋一下一下的贴向车窗又退回来,像左右摇摆的电动玩具一般。苍白的脸衬得她的黑眼圈越发壮观。

  还真能睡。高晟将课本放在座椅间空出来的位置上,站起身从头顶的置物架上取下自己的背包,坐回到座位上,将背包放在脚边的过道上。

  列车里的空调呼啦呼啦的吹着凉风,虽已是夏天,但是夜里的温度还是很凉。他又看了一眼从一上车就一直在睡觉的少女,从包里拿出外套小心翼翼的披在她身上,又轻轻地的把她晃个不停的头枕在自己肩上,才安心闭上眼,打算睡一觉。

  认识这个眉眼安静的女孩也不过就三天,但是他已经基本上了解了这个安静、简单的女孩。爱睡觉、粗心,爱逞强、胆小。是个矛盾的综合体。

  如果不是这一次全国物理竞赛和艺术大赛正好同时举行决赛,并且地点又恰好选在首都的某所大学,他们根本就不会有交集。直到一年后的毕业散伙饭后他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个画的一手好画,叫施泽的女孩和他同班。

  尽管在这之前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施泽这个名字和一幅画盘踞在他的脑海,曾经他很想问她,是否寂寞了很久。

  其实在这之前,他是知道施泽的,知道她的存在的。

  高中入学的第一天,天下着一场安静却不小的雨,高晟撞见了一个背着大大画板、怀里抱着纸张的女孩。

  她怀里抱着的画纸因为大力的冲撞力滑落湿漉漉的地面,画纸上鲜明的色块在水洼里慢慢化开。当他慌张的捡起湿了一大半的画纸想要向她道歉的时候,女孩已经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只留下一道萧索的背影。

  那幅湿了一半颜料化开的画依然那么另人心动,画纸的右下角用漂亮的钢笔字龙飞凤舞的写着两个字“去爱”。

  后来他知道她就是施泽,明华中学的艺术特招生,和他一样与所有有不同特长或成绩优秀的同学一起被编进明华中学的实验班。却没有正面交锋过。

  尽管他一直以别人羡慕或嫉妒的成绩排在第一,尽管他的交际圈很广,朋友很多,是老师眼里难得一见的好学生,同学眼里尽职尽责、能力很强的班长,也依然撼动不了低调存在着的她。

  周末的早晨,逼仄的小巷里,一如往常的传来各种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蓄意或是惯性用错水龙头,被主人发现后的漫骂声,睡得不安稳的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被吵醒后打开窗户的恕骂声……

  巷子里为了生活劳碌奔波的人们并没有因为周末而暂停工作。在到工地上工的男人依然将就简单的早餐,两个馒头一杯白开水或是一碗炒饭,之后带上安全帽穿着肮脏老旧的衣服,骑着同样老旧的摩托车,发出“扑扑”的声音向巷口骑去;没有高文凭需要兼职、依然稚气的青年仍然是一手揉着眼,一手提着早餐,被进入后更年期的母亲从房门里推搡出来,肩上斜着从地摊里买来,印有NIKE或addidas字样的劣质挎包,步履虚浮的向巷口走去……

  巷子里唯一安静的平房里,衣服朴素、气质安静、面容虽有淡淡皱纹却依然漂亮的杜女士“吱呀”推开老旧的木门,轻轻将脸盆里的水倒掉,转身回屋。

  安静的杜女士和巷子里聒燥的女人截然不同,仿佛微服出巡的皇后一般,平凡却有着街巷间女人没有的高贵。

  杜女士走进杜越房里看着女儿连睡觉都不安稳的眉头,漂亮的单凤眼染上薄薄的雾气,她弯下身将被子重新盖回有踢被习惯的女儿身上,掖好被子才走出客厅。拿起扫把和垃圾铲回到女儿床边,将地板上的异物扫进铲子里,动作轻柔,没有发出声响吵醒疲惫不堪,仍在沉睡中的女儿。

  不属于巷子里机动车的喇叭声尖锐的从巷口传来。床上的杜越在母亲的背影消失后睁开眼睛,盯着已经泛黄、石灰开始脱落的天花板。窗外小巷女人特有的尖利噪音从微翕的窗口传来,伴着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嗽叭声。“……真是表里不一的女人……”“……瞧你那酸溜溜的语气,要不你也……”“……嘴贱!我家的那口子非得……”“……就是,哪像她,带着小杂种的贱……”

  杜越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走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三步并做两步的冲向窗口,大力拉开木制的窗框。窗外的三姑六婆收住嘴,随即尖利的噪音拔高“要死啊你!……唉哟我的心脏……”“闭嘴!!!”“哟……你还……”

  杜越抓起窗台前种了几年也没有开过花的两盆太阳花用力的朝窗外砸去,尖利的破碎声在空气中暴响起来。窗外的女人慌乱的跳开避开飞溅的泥土,尖细的噪音只吐出一个“你”字就被杜越铁青的脸吓得溜走了。其她的女人见状也纷纷作鸟兽状散开。

  杜越望了一眼涌着雾与光的巷口,深色的名牌轿车已经缓缓启动调转车头,她关上窗,回到床上,将头压在枕头下。

  手机发出“嘀嘀”的震动声,杜越伸手在床头摸索到手机,打开信息。

  越越,妈妈有事要晚点回去。记得吃饭。

  握手机的手因太过用力,指节泛起白色。杜越望向未关严的窗口透过窗翕看见已经黑压压的天和对门亮起晕黄的灯。隔音效果很差的房子里传来邻居锅铲碗筷碰撞的声响,隐约间还闻见浓郁的饭菜香。

  杜越狠狠摔掉手机,黑暗里发出“啪”的声响。她从床上起来,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在黑暗中向客厅走去。

  浓重的夜色,逼仄的巷口停下一辆和夜色一样深的奔驰。杜女士向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道谢、道别,然后,走进漆黑逼仄的巷子。

  打开门,伸手按亮客厅里的电灯,杜女士被客厅里的人影吓了一大跳。晕黄的灯光下,杜越靠着老旧的沙发,没有表情的坐在那里。头顶的灯光打在头发上,散发出柔和的颜色,脸上却是一片淡淡的阴影。似乎已经坐了很久很久了。“越越,怎么了?”杜女士将挽在手里的精致新款小皮包搁在门边的矮柜上,褪下脚下的高跟鞋。快步走向沙发,坐在女儿身边,抻手搂住女儿的肩膀,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身上布料质感很好的丝质礼服褶皱了一大片也没有发觉。

  杜越转过脸,将目光看向母亲,那身昂贵的礼服在灯光下折射着丝丝细小的光。低胸设计的领口上缀着发光的细小珍珠,反射着显眼的光,母亲身上传来淡淡的不同以往的沐浴露香味的香水味。“妈,是真的吗?”“越越,你说什么?没头没脑的。”“妈,是不是真的?巷口的奔驰……”“越越,妈……”

  挥开母亲的手,杜越站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杜女士擅抖着身体,双眼蓄满泪水,颤着对着女儿的背影呼唤:“越越……”

  “妈,我累了。”

  疲累的声音阻挡了母亲温婉急切的声音。轻轻合上的门扉阻隔了门外的光线。杜越将背轻轻抵在门板上,泪水缓缓滑落眼角,划拉出细小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