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由 第三节

  自从那次与宁贞出去玩过以后,我便隔三差五的跑出去玩。宁贞有她额娘管着,不能常陪我,我就带着青荇,或者干脆自己出去。开始青荇还担心我会被怀疑,但看府中除了后母的脸色越来越青,没人对我表示质疑,她也就放心了。不过还是偶尔会听到下人们的议论,说是如今小姐的性子变了,不过倒是越发好相处了。既不是坏话,我也就乐得听凭他们议论。

  紫禁城也就这么大,逛得几次就差不多逛遍了。没人陪我时,我就跑到宣武门内的天主堂去坐坐。现在我已知道,这天主堂被大家俗称为“南堂”,是北京城内耶稣人士的活动中心。原来中国的古人中也有信奉天主教的。

  汤若望在朝为官,不常在教堂内,不过这院子里有他的住房,我还是会经常碰到他。见到我他总是很高兴,却并不来和我多说话,只是把眼睛笑得眯起来,眼神里透着智慧的光芒。我便也用微笑回应他。

  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坐在教堂的红木椅子上。看到他们虔诚地祷告,我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感觉他们口中万能的神或许是真的存在的,他可以告诉我该如何回去,回到属于我的世界。但这只是一种感觉,不是真的,我生的那个时代在我心中种下的是“无神论”的思想,我不会把期望寄托在一个虚无飘渺的幻想上。

  走出去,回望这座二十米高的巴洛克式大教堂,我的心又渐渐被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我选择在这里默默发泄我的委屈和思乡之情,出了这个门,我还是要开朗的活下去,不论是作为祾祺儿,还是作为我自己。

  这日,天气十分晴朗,一丝风也无,窗外一派明媚和煦的景象。我站在窗台边,考虑今天到哪儿去玩。

  正想着,窗边突然探过来一张笑脸,定神一看,是宁贞。我伸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说:“促狭鬼,吓我一跳。”她嘻嘻一笑,说:“今儿额娘准我出来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一听有好地方玩,忙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她出了门。

  现在我已得了鄂硕的默许,可以随时出门,不必特意经过任何人的许可,只要知会一声就可。这里的“任何人”,不用想也知道指的是谁。

  出了府门,看到的竟是一辆马车。宁贞冲我笑着说:“别愣着了,快上车,我带你去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坐上车后,车夫一路打马快行,我心中带着疑问,不住拿眼睛瞅宁贞,她却不告诉我究竟去哪,只抿着嘴笑。我就更好奇了,就挑开车帘向外张望,揣测马车可能会停在哪里。但马车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就这么一直向东,竟出了朝阳门,一路向城外走去。

  看我又惊讶又兴奋的样子,宁贞终于忍不住笑道:“得了,告诉你吧,我带你去我家城外的庄子里,咱们骑马去。”

  “真的吗?”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来到宁贞家的庄子,我们直奔马厩。宁贞家的马真不少,宁贞要我去挑一匹,我踌躇了半天,也看不出谁好谁坏,就挑了一匹长得最好看的红马。马童将马牵出来交到我手中,我握着缰绳,激动的心怦怦直跳。

  宁贞牵的是她以前常骑的一匹黑马,看个头要比我的这匹矮上一些,不过却十分精神。

  我们牵着马向马场走去,我这才发现我今天穿的衣服压根不适合骑马。当时只顾匆匆跟着宁贞出来,她也没告诉我去哪,就随意穿了一件长袍子。这时就只有连连叹气了。宁贞见状歉然说道:“姐姐,我忘了提醒你换衣服了,真对不起。”我想了想,把袍子的下摆撩了起来,系在腰间,笑道:“这样就行了。”反正里面还穿着长裤。宁贞只是惊讶地看着我,没说什么,她应该是对我最近频频冒出的意外动作已经习惯了吧。

  来到马场,望着大片的草场,我才真正被震撼了,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茂盛的草地!草长得很高,微风吹来,草地便泛起阵阵绿色的波浪,间中长着的几株各色的小花,也更显得娇媚可爱。我忍不住连连赞叹。宁贞说道:“这才哪到哪啊,且不说蒙古的大草原,就是南苑的猎场,也比这不知大了多少倍。”

  我生在高楼林立的现代,还从未见过比眼前的草场更大面积的绿色,忍不住向往道:“你见过蒙古的大草原吗?”宁贞答道:“小时候跟阿玛去过一次蒙古,是在夏天,草要比这高得多,几乎齐腰深。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壮观的很,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要大叫。”我笑着说:“那我就像井底的蛤蟆了,见到这眼前的这片草地,我已经忍不住想要大叫了。”

  瞥见四下无人,我当真大喊了一声,声音飘了出去,竟觉得声音小了许多,就又大喊了一声,这次我憋足了劲儿,声音拖得长长的,心中烦闷好似随着喊出的声音一丝丝一缕缕也飘了出去。

  宁贞侧着头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等我呼喊声落地,她说道:“祾祺儿姐姐,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变了,不过这次我突然感觉,不是你变了,而是你一直在掩饰着你自己,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愣了愣,没什么可解释的,就傻笑起来,算是默认好了。

  宁贞翻身上马,说:“光喊发泄不了多少,不如策马奔腾起来,更让人痛快。”我点头,也学她的样子上马,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我压根儿不会骑马。

  以前看电视剧,总觉得骑马是件看上去挺容易的事,总比我小时候刚开始学骑自行车时要容易的吧,马又不会倒下,又不需要踩脚蹬子。可现在我却连上都上不到马背上去,我越着急,就越上不去,马也就越躲着我,这时倒让我想起自行车的好处来,它就不会躲人的。

  因为宁贞骑马不需要人服侍,现在身边连个帮我的人也没有,我沮丧不已,只好叫宁贞:“宁贞,我,我不会骑马。”宁贞惊讶地转身下马,说:“我看你听到骑马那么兴奋的样子,还以为你会骑呢。你阿玛没教过你吗?”我皱着鼻子答道:“我以为骑马很简单的……我阿玛,好像,好像没教过我……”

  “?”……

  我忙转移话题,说:“不管教没教过,总之我现在不会啦。”宁贞说:“没事,我来教你。”

  她拉住我身边不安的大红马,让我听从她的指挥上马:“你踩着马镫子……腰间用力……好,千万别抓马鬃,紧紧抓着缰绳就好……”

  我终于狼狈地爬到马背上,宁贞牵着马走了几步,见马不再不安分,就撒了手,嘱咐我道:“你先慢慢遛几圈,别着急骑快。”我心想,我能坐稳就不错了,也不想什么快不快了。

  见我点头,宁贞回到她的马上。一声轻叱,就奔了出去。我双腿夹着马晃了一晃,也慢慢走了几步,再晃晃,马就再走几步,它倒是不急不躁,颇沉得住气。

  宁贞转了几圈,回头见我几乎还在原地,笑了起来,说:“你练得如何了?”我无奈答道:“还在起步阶段。”她摇了摇头,说:“这么着学太慢了,你打下马屁股试试。”我抓着马鞭子,向后拍了一下,本想着轻轻一下就好,没想到马突然一动,我紧张地手一震,下手就重了,马一下子快冲了出去。

  这马快起来比想象中恐怖得多,我在马上颠簸的几次要掉下来,慌乱中也不管什么是什么,抓住了就不撒手,只求不要掉下去,没想到马竟越跑越快,我只感觉到这马场好像也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尽头处的栅栏,疯了似的马竟不顾那一人多高的栅栏,直接纵身跃了过去。身后追来的宁贞本就无暇听清的呼喊声音渐渐模糊,那一瞬间,我似乎是回到在过山车上的感觉,一阵眩晕,脑海中闪过的只是一个念头:这次是穿越回去还是直接摔死在古代?

  但我并没有掉下马去,马依然在背负着我狂奔,我感觉自己要被颠散架了,真想就此放手,摔下去算了,死不死听天由命……这时突然感觉有人正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狂奔,迷迷糊糊中似乎有熟悉的男声传来:“……别放弃……抓缰绳,别抓马鬃……”我勉强睁开眼睛去看,竟真的是博果尔,此时他对我来说宛若天神下凡,我把所有生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了。

  我的脑子竟还有余暇想起从前看过得电视剧里面的情景,救人的人总是轻轻一跃,就跃离他的马背,跃到被救人的马上,将险境中的人抱离马背,然后再缓缓落下,或者险境中的人直接掉下马来,救人的英雄在地上打个旋儿就可以稳稳接住……只可惜电视剧里的那些都是为了追求视觉效果做了夸张的,真实的人在飞驰的马上既不会飞也不会跳,博果尔只是努力离我近些,把手伸向我,我的双手却紧紧抓在马背上,怎么也不敢将手递给他。他试了几次见都无效果,只好转而教我如何放松,如何使这匹发疯的马慢慢冷静下来,我迷迷糊糊地听着,也不知做得对还是不对,马倒是真的慢了一些,我受到鼓励,微微镇定了点,继续按博果尔说的做,起效却远不如想象中大,我渐渐感觉疲惫不堪……

  这时却见博果尔突然加快马速,然后猛地跳下马,一下子挡在我的马前,我眼前一花,没看到他对马做了什么动作,只觉得身下的马长嘶一声,一下子顿住,我再也支持不住,顺着马背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