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太过漫长。
有人孤寂,有人哀伤,有人思念,有人期盼。
缨宁在憬南台等了许久,依旧是那身华贵的衣裳,华美的发饰,华美的丝履,一切,都美得恰如其分,是所有男儿梦中新娘的样子。
黑暗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残红,月亮已悄然抬头,那散的星子在如缎的深蓝天幕上显得尤为黯淡。反倒是月亮,上弦月的钩锋利坚韧,寒光中透着一丝凉薄,像是嘲讽这世间的炎凉百态。
夜已深沉,缨宁望着几案上的合卺酒,兀自微笑。
有宫人在外殿踌躇不前,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令案前的人嘴角笑意淡了几分。
“有什么事进来说。”
那脚步声一顿,便匆匆行进殿内,“嗵”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
“小……小姐……”那宫人喘着气,一急之下竟忘了改口。
“你叫我什么?”缨宁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也透着寒意。
那宫婢慌忙抬头,有低头认罪,“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夫人降罪。”
缨宁瞅了那宫婢一眼,像是自己家里过来的人,倒也没发落,只问,“你方才在外殿走来走去,有什么事?”
“夫人,君……君上他……去了永清殿。”那宫人唯唯诺诺,胆战心惊地回报。
“哐”,案上盛着酒的青铜方尊落地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酒倒了出来,在光洁的地砖上流淌,顺着砖缝,流淌至那宫婢的裙角,一点点洇湿了一双着地的膝盖。她却弓着背规规矩矩的跪着,不敢挪动分毫。
“去了多久了?”缨宁平日娇美的声线此刻带着些许冷冽。双目沉沉,盯着那洒落一地的酒液,看向自己不小心沾了酒渍的一角袖口,眼中的冷意更甚。
“奴……奴婢不知。”
“青禾,去备件外裳,我要更衣。”缨宁转头向外殿。
名唤青禾的宫婢是缨宁的贴身侍婢,今夜她本应在外殿伺候,此刻内殿的动静她全都听在耳里。听到缨宁的呼唤,她连忙进入内殿,低眸悄悄瞥了一眼缨宁沾了酒渍的袖口,她不发一言,连忙去准备。
缨宁起身,褪去了身上华美的婚服,换了件藕色的薄裳。漫不经意瞥了一眼那仍然跪在地上的宫婢,轻轻抬了抬手,“去殿外盯着。”
“诺。”那宫婢闻言起身,一步步退出殿外。
缨宁望向外殿,她仍是期盼着的,不管那期盼的目光如何黯淡,她心里,终究还是盼着的。今夜是她的新婚之夜,是她一生中即将美梦成真的时候,她在等,等那个人忽然出现,拥住她,像所有新婚丈夫对待妻子那样对待她。
不久,那离去的宫婢又回来,面上并无半点喜色。
缨宁一见,便忽然有些不想听。
“夫人,君上只在永清殿停留了片刻,便离去了,听说,离开时,君上似乎并不高兴。”
听到那宫婢如此回报,缨宁面上一喜,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开,却因宫婢的下一句话而僵在了唇边。
只听那宫婢又道,“君上从永清殿出来,便直接去了议事殿,再未出来。”
他从卫长君那里离开,就去了议事殿,是忘了她这个人,还是真有要紧的事?缨宁越想便越觉得后一种可能微乎其微。有什么重要的事会急于这一时呢?月至中天,此刻,还会有什么事呢?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却仍然苦苦等待,不等到天亮,她就不会放弃。这一刻,她突然希望这夜可以再长一些。
此夜虽长,却终究有天亮的时候。
缨宁坐在案前,两腿已然麻木没有了知觉。双手捧着那件美丽的婚服,看着案上的红烛燃尽最后一点光亮。
她终于抬起头,眼里一片空洞,深到让人害怕的绝望。晓天泛起一点微白的颜色,慢慢地,有一点红从东方升起,那红色,像极了面前流泪的红烛,像极了手中硌人的婚服。那刺目的红色让她的眼里也染上同样的色彩,日光一点点洒落,映射着眼眶里那一滴要落未落的水光。
她拿起一旁的剪刀,将手中的婚服一点点剪碎,碎成一片片,散落在地上。一旁的青禾眼看着那件婚服被毁,却也不敢阻止。
“去告诉那个人,他说的事情我答应。”缨宁未抬头,声音带着冷意从那一堆破碎中传出。
青禾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宁夫人信任自己。前些日子,有人来找宁夫人,二人在夫人房里谈了许久。她虽未在一旁亲听,却也大致知道是什么。如今,宁夫人做了这样的决定,想来,心中必是恨透了君夫人。
青禾俯身行礼,然后离去。
缨宁攥紧了手中那把剪刀,眼里是无尽的恨意。
卫长君,不管如何,都是因为她,澹台南如此的忽视,就像是一记无声的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她原以为,卫长君真如初见那样温和亲厚,与人为善,原来,她真的如市井传闻一样,妖媚祸主,意欲倾覆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