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情到浓时情转薄

  安顿好覃姑,云娘上了阁楼。

  念方沐浴完毕,换了件单薄的衣裳,便听见了敲门声。

  “进来。”

  云娘迈步走入屋内,屋子里熏了淡淡的沉香,是念一贯的喜好。

  “听说今日洛云坊进了个新人?”念依在窗边,拢了拢衣衫,兀自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随即放下。

  “不过是个可怜人,逃难来的,便派她去了后院。”云娘知晓她定是听说了今日的事。

  “这洛云坊原就是你的,你要用谁留谁,向来都是你做主,不过,这段日子用人还是小心些,毕竟,不能误了大事。”身前的女子幽幽开口,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是,我晓得轻重。”云娘答。转而又道:“今日出去,倒是有了收获。”

  “哦?”念似乎来了兴致,转了身面对着她。

  “今日听说大司寇有意送她的小女入宫,这些日子,正在想法子。”

  “是吗?那便帮帮他罢。若是澹台南有了新夫人,对我们,未尝不是好事。”她神色慵懒,指尖缠绕着一缕未干的发丝,在指上打着旋儿。

  “我知道了,那我这就去通知玄……大国师。”云娘一时口误,念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在她转身出去时又叫住了她,“记得吩咐我们的人,这些日子都留心着,不可大意。”

  “诺。”

  大司寇缨子俞,一直受澹台南器重,又凭着君上厚爱,在朝中颇有威望,只是前段时间奏请澹台南充盈后宫,惹了君王不快,这些日子一直闲居家中。

  “缨家小女缨宁,正值十八,听闻容貌姣好,知书识礼,是个不错的女子。可惜自恃甚高,非王孙贵胄不嫁。”琳琅念着名册,不时悄悄瞥一眼专注看书的女子。

  “嗯,还有呢?”长君手拿一本医书,未曾移开视线,却一心两用,照样专注地听着,不时品评一番。

  琳琅无声一叹,合上名册,“夫人你这样做,君上知道了,怕是会恼的。”

  长君从医书中抬起头,笑了笑,无奈道:“那也比他受臣子的指责好呀,我可不想别人说他是昏君。你继续念吧。”

  琳琅无奈,只得又翻开名册,接着念下一个。

  只是,长君却再也听不进去,也看不进去。她虽在后宫,前朝的事,却还是有所耳闻,一些大臣不时进言,要澹台南另立夫人。澹台南虽严厉斥责,但长此以往,并非良策。

  眼下,她也确实未有所出,若说没有愧疚,那是假的。可是,真要让她为澹台南选夫人,她却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来,并非那些贵族女子不好,而是因为,她实在不忍伤了澹台南的心。以至于这些日子,耳朵里听到了那么多女子的名字,却始终定不下来。

  而另一边,长君并不知道,也同样有人安排着这一切。

  玄机本与大司寇无太多交集,却因为云娘来话说让他助缨宁入宫而与缨家来往密切。

  所有人都知晓,君上十分偏爱这位国师,如今有他相助,缨宁定能入宫。

  缨子俞如是想着,对待玄机,也比往日敬重了些。只是当澹台南在朝堂上再一次发怒时,他想,他确实惹怒了这位年轻的君王。

  彼时,澹台南对此事煞有介怀,众人皆不敢做声,唯有玄机,直言劝谏,“君上与君夫人夫妻情深,本属佳话,然,近日坊间流传,妄言君上耽于美色,后宫无所出,郑国子嗣堪忧。此番言论,实不利于君上与君夫人之清名。况卫王不日将会抵达,此事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怕又是一场无妄风波。望君上以君夫人之名誉,郑国之安定为重,切要斟酌。”

  玄机此番言语,字字珠玑,却又别有深意,仿佛都是向着长君,却又暗示澹台南不应在此时拒绝。一时让澹台南犯了难。

  好长时间,澹台南不再说话,只是目光望向玄机,深沉阴郁,无可奈何。再开口时,语气仍旧强硬“孤就算不做这君王,又如何?”

  此言一出,朝堂唏嘘一片,就连玄机,也愣了神。

  “那你又置我于何种境地?”一道清亮的女生突然在殿中响起。

  澹台南抬眸,看着大殿门口迈步进来的女子,日光在她身前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未曾想到,她今日会踏入这里。

  满朝文武亦是慌了神,纷纷低着头站到了两旁。

  长君径直走到大殿中央,看似沉稳,但那双攥紧的手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她在大殿中央站定,就那样望着他,目光沉沉如雾。“你当真要置我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当真想让我遭受万千子民的唾骂?当真要弃这郑国江山于不顾?”她一连三个问句,问得凄切又惊惶,这一次,真真令澹台南失了理智。

  他没有想到,她一向温婉,一向善解人意,此刻,竟如此质问他,竟率众臣逼迫他!

  朝臣们也没有想到,这个君夫人会如此大度,如此果敢。

  连长君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她鼓足了勇气发出那样的质问的时候,她的心又何尝不痛,在澹台南拂袖离开,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终究,又狠狠地伤了他。

  那一刻,她仿佛被人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虚晃着,跌坐在大殿中。霎时间,所有人都离开,只余她一人,空空荡荡。

  脑海里不住地响起澹台南离开的样子,他是那样温厚的一个人,竟然怒到掀翻了面前的桌案,毁坏了一大摞国书。

  他不发一语,只是目光猩红地瞪着长君,一连串说了三个“好”字,每一个字,仿佛都从齿缝间挤出来,每一个字,仿佛都在滴血。

  那样的澹台南,长君从未见过,那样的澹台南,长君永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