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华容(九)

  灵月微愣,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扭捏的接过帕子。

  见她任由着手臂继续流淌鲜血,陈七又将帕子拿过来,“怎么不动弹?”

  伤口被草草的抱住,勉强不渗出来鲜血,灵月抬头望了陈七一眼,又一溜烟的跑走。

  “唐公子在做些什么?”

  不知何时灵歌出现在身后,幽幽的嗓音响起,陈七皱起眉头,再次纠正道:“在下姓陈。”

  “陈公子在做什么?”灵歌改口,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陈七一番,喉咙里发出嘲讽的笑,“陈公子的那一套,对郡主,还是对我小妹,任何作用。”

  她向前一步,声音压低道:“唐公子在这装什么老好人?做出一副心地善良的模样规劝他人,可笑至极。”

  陈七也不理会灵歌的错误叫法,名字尤其是姓氏,代表了家族和祖先,叫错一两次是记性不好,接二连三的,可就真是故意侮辱人了。

  论唇舌上的功夫,陈七不认为自己会输于一个舞刀弄枪的护卫。

  “姑娘从何而见陈七伪善?姑娘称灵月姑娘是自己的小妹,对她胳膊上的伤口却视而不见,可正当是冷血无情,没有一丝人情味,若是人少了这些,和野兽又有何区别?“

  “是她自己无能,才会被伤到。”

  灵歌神色淡淡的回道。

  陈七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后退一步,“这样冷血无情的人,连自己的血脉至亲都可以弃于不顾,更别说是自己的主人了。”

  一提到秦慕容,灵歌稳不住了,声音拔高了几分,怒道:“你凭什么质疑我对郡主的忠诚?凭你那几句假惺惺的话说什么不让郡主再随意处决别人的性命,你是什么东西拼什么指挥郡主?”

  灵歌释放出气场,强烈的杀气顿时笼罩着陈七。

  这压抑感陈七已经体会过了,脸上丝毫不露惧色,“是非不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江宁子民的性命,不可以被随意剥夺。”

  “那秀才侮辱终试的状元,你说有罪没罪?“

  “罪不至死。”

  没有办法交流,也没有办法说服对方,灵歌便合上了嘴,不安的目光看向偏殿门口。

  陈七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又见一紫色烟雾朦朦胧胧的最终飘进偏殿,身旁的灵歌也不见踪影。

  即使对雾影族了解不深的陈七也知道,灵歌这雾影秘术的修习程度,已经达到了顶峰。

  “郡主。”

  灵歌进了偏殿,直接跪了下来,“属下交谈声音太大,惊扰到了郡主休息,请郡主责罚。”

  秦慕容醒来的状态还有些懵,她没听见交谈声,自己被噩梦惊醒罢了,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你又跟灵月吵起来了?”

  说到灵月,秦慕容虽然不喜欢那样的性格,但是那张俩,她是喜欢到心里去了,明媚动人。

  她看向灵歌的目光中顿时带了几分可惜,如果灵歌的脸上没有伤疤,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雾影族的女子,似乎就没有难看的。容貌上等的,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但男子,却相对显得普通。

  “没有,属下是和陈公子有了争执。”

  灵歌如实答道,她永远不会对秦慕容撒谎。

  “是因为早上那件事?”

  秦慕容眉头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着实也被教训的有些不爽快,她是大将军王的唯一嫡女,父亲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自然不会教育她要做个仁慈善良的人。

  仁慈与否,善恶与否。

  可不是光凭杀不杀人就能定论的。

  在江宁,大将军王封官加爵是英雄,在凤翔,大将军王可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别管他了。”从床上坐起来,秦慕容张开双臂,灵歌忙过来为她更衣。

  ……

  今天第一次来烟雨楼,此时来喝酒的宾客也有不少,秦慕容直接上了二楼,柳妈妈有些为难的拦住了她。

  “群主恕罪,郡主恕罪。”

  柳妈妈迎了上来,指了指铃兰房门外的两名护卫,俯到秦慕容耳边,低声说道:“来了位不知道来头的客人,拿着烟雨楼主人的令牌来的,指名要见铃兰,我也不敢拦……”

  “本郡主你就敢拦?”

  秦慕容沉着脸,想到有丑陋的男子和铃兰共处一室,她整个人都焦灼了起来。

  心里仍旧存着几分顾忌,走上前去收回想要踹开房门的脚,改用了手推过去。

  两位门外的护卫像是石像一般,没有阻拦秦慕容的动作。

  心里疑惑更深,灵歌怕他们动手,差点现出了身形。

  “明芙郡主来了啊,久仰久仰。”

  屋内坐着位女子,端着酒壶,穿着装束与江宁人有些许不同,让人分不清是男装还是女装。

  她看见秦慕容,嘴角露出个放浪的笑容,晃晃悠悠走上前去环住了秦慕容的腰。

  指尖流连处,秦慕容被弄得挺痒,没好气的推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皱眉道:“这次来又是干什么?”

  南漓嘟着嘴,对秦慕容生疏的行为弄得委屈,“别这样嘛,我来就不能是找你叙旧?”

  “从郑国大老远跑过来,只是单纯的为了我一个人,谁信?”

  秦慕容也位自己倒上一杯酒,打量着南漓,与三年前相比,她几乎没有丝毫变化,还是这样的死皮赖脸,张嘴便是谎话,演技,倒是毫无长进。

  郑国和大楚不同,是真正意义上男女平等的国家,朝堂上有男子,也有女子,战场上有男兵,也有女兵,而且数量相差不多。

  平心而论,虽然江宁没有亏待过秦家,但秦慕容还是喜欢郑国,巴不得江宁什么时候废除男最女卑的陋习,要是像凤翔那样十足十的女尊男卑,她也很乐意。

  “真没事,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三年未见,你就不想我?好歹也是生死之交是不是?”

  南漓拍拍秦慕容肩膀,鼻尖微动四下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些什么,“哎?你的那个雾影族的侍卫呢?不是形影不离的跟着你?怎么今日不见踪影,是被你杀了吧,干得好,那样无趣,和我父皇赐给我的护卫差不多。”

  她说的门外那两人,话音刚落,就闻到刺鼻味,紫色烟雾浮现,刚想要伸手打散,灵歌身形已经显露出来。

  胳膊上被拍了一下,灵歌视线淡淡扫过南漓,开口道:“南漓郡主,属下在这。”

  “哈哈,我开玩笑的,就知道你在。”

  南漓干笑着缩回手。

  “铃兰呢?”

  秦慕容见没有铃兰踪迹,开口问道,“你做了些什么?”

  好似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铃兰是那个人,南漓指了指里屋的床榻,“那块呢,胆小如鼠,被我的护卫吓晕倒了。”

  随着她的话语,房顶上掉下来一块物体。

  人头蛛身,看上去极为可怖。

  面容却是容貌可人的少女,她做了个类似行礼的动作,甜甜开口道:“给明芙郡主请安。”

  “真难为你找到这样的东西。”秦慕容皱眉,向蜘蛛回了礼算是作为应答。

  “你要知道蛛儿这样带出去不方便,所以啊给她盖了件黑布蒙着,好不容易进了房屋想让她透透气,谁知刚一掀开布,那妓女就昏了过去。”

  南漓爱抚着蛛儿的头,坏笑道:“秦慕容你变了,你以前不喜欢这样胆小弱不禁风的女子。”

  “我一直喜欢,不然难道喜欢一只昆虫,像你这样?”

  蛛儿被南漓摸得舒服了,嘴里吐出些白丝,秦慕容鞋尖上沾了点,忙退开。

  “你还是快些说你此行的目的吧。”

  见南漓呼了口气,似乎要大讲特讲蛛儿的优点好处,秦慕容连忙打断。

  虽然二人交情不浅,但身为郑国的郡主,要来江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江宁和郑国的关系,也不是很和平,小的纠纷不断。

  南漓这种人,十足十的商人头脑,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情谊做着麻烦事。

  “既染被你发现了。”南漓笑嘻嘻说着,见秦慕容脸色不耐,她忙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没啥别的爱好,权力,金钱,美人,全都没有放在心里。若是让我现在去死,对这世间,不会有任何留恋,除了一件事情。”

  “重点。”

  秦慕容站起身来要走,南漓说话一直这样惹人厌烦。

  忙拉住秦慕容胳膊,南漓做了个祈求的姿势,“我就喜欢乱七八糟的药,五六年来所有的精力几乎全都耗费在了长生药上,好容易做出来了一批,还未经过试验,就让自己人偷了去。”

  秦慕容点了点头,神色严肃。

  她自认识南漓以来,就知道对方一直在研究长生药,虽然对这东西不相信,但南漓凭借着药物制造出了不少奇特的人,比方说现在在眼前的蛛儿,不能准确的说,她到底是蜘蛛,还是人。

  “有消息说,他逃到江宁来了,希望你能帮我找找。”

  递过去一张画像,上面是一位长相平平的男子。

  “我会帮忙的。”

  秦慕容爽快的应了下来,南漓重重砸了一下桌子,怒道:“长生药就算了,反正在试验中,药性不稳定,吃了会死都有可能。他还顺走了别的药,我废了好大功夫弄出来的药人的配方,还有鬼火材料,还有各式各样的阴狠毒要配方,全叫他一并偷了去,原以为长相丑会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能再写一份?你应该记得。”

  南漓摇了摇头,眸光微沉,“我是怕他传到别处去,尤其是药人,虽然制作成本极高,连我也只有五六具,若是让他国财力雄厚的人得到,用于军事拿来对付郑国,那我可真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秦慕容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谁让你爱嘚瑟,领着你的药人整天乱转,现在好了,全郑国的人都知道是你研制出来的这东西。”

  “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嘛,大楚那边,我已经给梅泠传过信了,她会动用家族力量帮我找的。来你这,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托付。”

  有些为难的开口,南漓指了指一旁的蛛儿,“是我没有管教好,蛛儿在郑国闯了祸,幸亏我当时怕吓着人,没有领着蛛儿出去过,现在整个平遥都在通缉,趁还没查到我头上,谎称外出游历,匆匆带着蛛儿出逃。平遥已经不安全了,我能托付的人,就只有你了。”

  绕了一大圈,秦慕容明白了南漓的意思,复杂的视线落到蛛儿身上,拿胖乎乎的身子,克制不住想要一脚踩死的冲动。友人有难,她也不能不帮,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行大概多少天?”

  “半个月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就亲自拿来,到时候,给你丰厚的奖赏。”

  像是甩掉了一个包袱一般,南漓蹦蹦跳跳的走出房门,冲着门外的护卫吆喝一声,大摇大摆的下了楼。

  蛛儿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郡主……铃兰方才做了个恐怖的怪梦,一个巨大的蜘蛛,还长着人的脸。”

  躺在床上的铃兰不知何时醒来,站起身来抚着心口,嘴唇发白。

  秦慕容还未开口,蜘蛛转过身子冲着铃兰甜甜笑道:“姐姐那不是梦哦。”

  说罢,她转了个圈,非常得意的展示自己的触角。

  铃兰一声惊呼,又昏倒在了床上。

  桌上还放着盖蛛儿的黑布,秦慕容叹口气。

  ……

  陈七看着秦慕容又去了烟雨楼却无可奈何,那种地方,他前世即使是与朝堂上的大臣日常休闲,也不会踏足那种地方。

  真脏。

  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那种人,混迹于花楼的也好,住在花楼里的艺妓小倌也好。

  想要再次去提醒秦慕容洁身自好远离那种地方,又想起灵歌说的话,心里正纠结着,灵月又是拍肩的老套路从身后冒出来。

  “怎么在这杵着,郡主去花街,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有些落寞的垂下头,陈七苦涩道:“多久我也等她。”

  重重叹了口气,灵月下意识摸上自己包着手帕的胳膊,安慰道:“你这种对郡主动心的,我也见过不少了,劝你啊,好好收了这份心思,安安稳稳的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