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蜃兽(6)

  赵笙落又做梦了。

  悬崖,一颗枯树,她看到了一个女童和一名面容素丽的女子,她很迷茫,但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移向那两个人,好像她知道后面要发生什么,但又不能想起更仔细的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呢?

  她想着,发现自己在靠近,而那两人像是看不到她一样,而她也确实触碰不到这两人,是因为谁是虚幻的吗?是他们,还是她?赵笙落不懂。

  然后她听到那个女童开口了。

  “师傅师傅,什么叫蜃兽啊?”

  女童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及其好看而有灵气,她看着那女子,奶声奶气地开口提问,眼底俱是疑惑之色。

  “蜃兽?”那个女子像是愣了一下,随后看看天边绯色的云朵,回答着,“那也是极为棘手的妖兽,通常把人世间的不甘怨恨吃掉,编制成梦境,而让那些冒犯他们的人沉沦其中。”

  “在蜃兽梦境中的人不知道自己身在梦境,越是相信,这蜃兽的力量就越强大,梦境就越真实。”

  “那岂不是很少有人能挣脱蜃兽的梦境吗?”女童一双眼睛里黑白分明,澄澈干净。

  “这,是要看造化。”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

  赵笙落那瞬间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一生,好似,真真假假,也不过在于自己信或不信而已,可是谁又能明白,所信的不是真的的?

  她越加靠近那两人,身体却从她们之间穿过了,于他们而言,她好像是假的那一个。

  “白音……白音……”然后身后又有声音传来了。

  “琉璃……琉璃……”怎么回事,又是一个声音?

  都是那样陌生而熟悉,是在叫她吗?

  赵笙落是在自个儿床上醒来的,看到自家娘亲一把拉了她的手面露喜悦,眼中的迷茫才明转为清明。

  梦而已,是梦。

  她记得是要和娘亲去慈安寺上香,一个时运不济路上遇了歹人,然后不慎滚下土坡……诶诶,那如今怎么会在府里?

  不待她发问,赵夫人拍拍她的手说开了:“落落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多亏了上官公子侠肝义胆整治了歹人,要不然咱娘俩还不懂落个怎样的凄惨下场呢……实在该打,说什么丧气话啊真是……”

  “上官公子?”赵笙落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好像滚下土坡后确实有人拉住了她。

  “上官冥上官公子,娘这就去请他过来,你可得好好谢谢恩人……”

  “娘……”赵笙落还没来得及开口,赵夫人一拂袖风风火火地走远了,她收回伸出去的手,好不郁闷。

  虽说是救命恩人,但男女授受不亲,让陌生男子进自个女儿的闺房真的好么……诶?她什么时候那么保守守旧大家闺秀了?

  揉揉眉心,脑袋还有些发疼,赵笙落又想起了梦中的场景,不由得起了些畏惧之心,脑中俱是两个字“蜃兽”……她这是中了邪了吧?

  另一边,任寒也陷入一个梦境之中。

  一座山峰之上,他看到女童和女子相对而作,所讨论的什么蜃兽不蜃兽的,极为晦暗难懂。

  可任寒发现自己对这个毫无好奇之心,好似那两人说的就是真话,他回想过往种种,猛然察觉这一切好似少了什么。

  险些被冒出的念头惊住,可又觉得这一定是真的。

  这时眼前场景一边,又有女子哀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何……莫何……救救我……救救我……”

  “莫何……莫何……”

  这是什么缘由呢?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满目陌生,忆起之前,他好像是为了找赵笙落而跌落了悬崖?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像是要回答他心中所想,脚步声慢慢传来,他看到门口站了个面容素净的姑娘,面孔陌生。

  “这是假的。”好像心底有个声音这样说着。

  任寒一惊,压下心底的疑虑,看向那姑娘:“请问……是姑娘救了我么?”

  姑娘点了点头,任寒无端端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这山崖之处人烟稀少,能有人救他真是万幸,而且这身上的包扎来看,这姑娘还是个会医术的,他的小命可算无碍了。

  然而几日之后,任寒改变了心中的想法,看着面前的姑娘笨手笨脚地为他处理伤口,他眉头紧皱汗如雨下,硬是忍着那堪比锥心噬骨的痛没叫出声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哦不,他想死,比任何一刻都想脱离苦海去那西方极乐世界……不过,他死了怕是无人敢娶赵笙落了吧?

  前些时候他请这位姑娘出去打听了,流寇已进了官府,也没传来赵家生了什么要紧的事,这才认定赵笙落平安了放宽了心。

  话说这姑娘姓莫名岚衣,一小村落无父无母的孤女,还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那天她在山坡下看到满身伤口昏迷不醒的任寒,吓是吓坏了,这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姑娘硬是想尽办法把人抬回了家里,她家离村子离得远倒没招来闲话,立即上山找了不少药草用以处理伤口,然后……任寒就被痛醒了。

  想来任寒是感慨的,曾经他认为给赵笙落包扎是十大酷刑不堪忍受,哪知“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位莫姑娘看起来文静是文静,奈何在她手下他总算体验到了何为锥心噬骨生不如死,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赵笙落知根知底还可以甩脸色嘴毒几句出出气,而这位初识的莫姑娘嘛……

  任寒面对那双清澈纯粹充满担忧的大眼睛,只觉浑身上下的血肉遇上蝗虫过境,“刷”地一下就只剩下了白森森的骨头架子,终是控制住面上的扭曲,启唇飘出句话那个叫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多谢莫姑娘,任某觉得已经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