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没有见到莫何。
不在客栈休憩，也不在城墙上看夜景，他到哪里去了？
夜色下的不夜城繁华依旧，她无头苍蝇似地在街上道乱转，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那个熟悉的人影，莫名其妙着想要验证某些事。
不记得时间过了多久，她走了有多远，逢人便拉住问有没有见到莫何……
可是啊，都是否定的答案。
还是找不到。
为何找不到他？他会去哪里？他会不会就这样走了？他……微怔间，她就这么恍然发觉自个对莫何一无所知了。
对的，一直以来都是莫何在靠近的，他救她，他对她笑，他说从此以后你就叫白音，他知晓她的一切而她却可悲着对他一无所知。
然后有一天莫何不见了，她慌乱着四处张望，最后找不到了，也只有茫然无措的立着，人来人往俱是各型各色的陌生面孔，看不到那熟悉啊怎么办啊？多愚蠢可笑。
几乎有一瞬间，她升起一种类似于万念俱灰的情绪，铺天盖地，目之所及俱为灰暗。
“可是白音白姑娘？”
传来的话语让她回过神来，是位面善的大汉，她连忙点头。
“小人找你好久了，有位莫姓的公子托小人给姑娘捎口信。”
“说是他有要事出城，让姑娘等他三日，若三日后未回便是事情出了变故耽搁了，让姑娘不必等……诶白姑娘你莫要急着走啊！白姑娘……”
莫何要做的事，无非是完成与女城主的誓约罢。
白音意识到这些后，暗骂自己傻。待第二日早早醒了，她到城主府问起那誓约的详细来。
“我所要的不过是让他取来百朵依米花罢，就长在城外不远处的悬崖峭壁上，我时常命人去取花，也算不得有什么危险的，不过……”那女城主神色淡淡，低垂着眼帘漫不经意。
“不过，平日我命人去取只取一朵，他取得是百朵，会有什么危险我也说不准……”
明白这种种后，白音忧心起莫何的安危来，当下一刻都闲不下来出了城。
峭壁，当真是及其险峻的。站在悬崖之上，颔首所望处笔直笔直的山壁一直延伸向下，云雾缭绕碍了眼，辨得不慎清晰。
莫何，便是这那悬崖之下么？
瞧着瞧着，白音愈是心惊，愈是觉得莫何凶险万分，不论如何他都是为了她才成如今状况的，自责也罢，忧心也罢，瞧着那幽深的悬崖口心里总归不是个滋味。
不记得她等了多久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半时辰？怎么还是不见莫何爬上来？
白音频频向那悬崖下张望，不敢向那个最糟糕可能性想，干坐着是坐不住了，她便回城拿了根粗麻绳来，一头在大树树干上牢牢绕好几圈才系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腰上，使出力气打了死结。
身为女子，瞧见那幽深不见底的悬崖怎么说都是会害怕的。
白音咬咬牙，小心翼翼着往最平缓的地方向悬崖探去，一步，两步，抓住凸出的石块，落脚时连气都不敢喘，下爬到一段距离时，她已是大汗淋漓。
怎么还是不见莫何？忧心着，她片刻都不敢休息，又往下探去。
然而还是出了变故。
换着脚处时才稍稍使力，那山石竟土块似的分崩离析，脚一下子没了着力处，连带着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迅速向悬崖坠落时白音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若麻绳够结实她应当不会坠落太远，只是这峭壁上怪石嶙峋就难免磕磕碰碰，能有几分生机？
到底还是她考虑不周啊。
耳边风呼呼地响，那些尖锐的山石在她身体各处割出大大小小的伤口，疼痛与寒冷清晰地刺激着感官，她试图着去抓住些什么东西固定住身体，可是没有用，没有用，双手已是伤痕累累……
莫何……莫何怎么样了呢？她愣，怎么将死之时，还是念着这样一个人啊……
恍惚间她看到无数花瓣在空中飞舞，素白如雪的，铺天盖地的，落到肩上，发上，划过面颊，仿佛陷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连带着那气息袭来，隔开了所有陌生，轻叹声轻轻：“你为何如此折腾自己呢……”
然后，腰身被人紧紧搂住，暖意融入躯体扩散至四肢百。
“五十六朵依米花，又要重新摘取了……”
终于，她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
莫何……莫何……
“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她以为自己不会问出口的，在那峭壁下的山洞，纷飞的花雨间，满身伤痕最狼狈不过的时刻，她到底还是魔怔了。
对上莫何漆黑如墨的眸子，想要看出什么来却什么都看不到，然后等待回答的每一个呼吸都仿佛千百年那么漫长。
最终，她却是看到那个人垂了眼帘，抱歉的意味足够明显。
“对不起。”他说。“每一回你向我道谢我都在心底回上那么一句，如今终是说出了口。”
“我助你至今，也不过为了一己之私罢。”
然后，她听到了一段往事。
莫何有个叫莫丘的弟弟，莫丘十五岁那年落水受寒，开始有了同白音一样的奇异病症，一觉醒来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莫丘虽失忆了，那好强的性子却没变，明面上用莫府名义以千金寻名医还不够，他私底下也找了些江湖术士、赤脚医生、乡土大夫之流，这明一一暗的寻来寻去，竟让他寻到了百香谷，要知道那时女神医在避世隐居，没多少人知晓她的居所何处。
女神医说此病能治，前提是要给她找来饕餮的血。要知道这饕餮是上古异兽，是否只存在传说中还是个迷，然而莫丘好强，知晓难度后反而劲头更足，为寻这饕餮异兽的踪迹翻了无数古籍，踏遍了千山万水，费的精力财力不计其数。
莫何也不是没有劝过，可时间久了便也对莫丘无可奈何，想着他寻着受尽挫折就不会再寻了，哪料，这饕餮还真给莫丘寻到了。
一处上古遗迹内，莫丘也不知怎么的惊醒了被镇压了无尽岁月的饕餮，异兽一出，天下大乱，饕餮噬人伤人之事愈发频繁，为偿弟过莫何要加入这宫中派来围剿异兽的大军。
可莫丘是要强的。
自个犯下的错怎的都不愿让他人来顶，就在莫何茶水中放了蒙汗药，自个加入了那围剿大军，然而异兽之力怎是区区凡人能撼动的？一朝身死。
第二日莫何到那战场寻莫丘，却是尸骨无存，却是遇到了白音。
“那一战后饕餮失了影踪，大抵藏起来疗伤了，若它再现我无论如何都要报了轼弟之仇的，而救下你，在战中被误伤仔细算起来因由也在小丘……”
“那时知晓你也患了同小丘一样的病症后，我便起了念头，想着既然不能遂了他最大的想念，那遂了你的愿也好……”
“至少能让他知晓，这样的病症是可以治的，他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莫何苦笑。
“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是小丘的错，那年若不是我推他他就不会落水，不会失了记忆，也就没有饕餮伤人，你也还拥有记忆……”
“不论怎样，我都愿助你恢复记忆，补偿也好，赎罪也罢，若你认同……”
“别说了，我明白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对，她本该这样淡然的姿态。
最不该自作多情，去以为紧紧抓住了什么鲜活可贵的东西，欣喜了，雀跃了，然后却在最后恍然发现，那只是水月镜花，假的。
“如果是怜悯我，那谢谢了，我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