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起青鸠(一)

  青城连绵的雨季,酒巷的酒香都被连绵的雨水冲淡了。

  青墙乌瓦蒙在若隐若现的烟火和雾气里,是水乡人家常有的烟火景象。

  包子铺的包子馒头出炉,药铺里供着药王神,烟火袅袅。

  屋檐下,小姑娘蹲在河边用半个铜鼎盛着新杀的鱼,一刀一刀刮着鱼鳞。

  “哎,锦丫头又做饭呐,你家掌柜的身体好些了?没好的话我这里新进了灵芝,你拿点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宗叔!“女孩子清亮地应了一声,抬起手肘擦了擦汗,笑吟吟道,”我家掌柜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这连天的雨,腿又开始疼了,不妨事!哥哥出城置办冬天的衣服被褥,我来炖鱼汤给掌柜的补补,劳您费心!”

  “哪儿啊!”宗叔也是笑了,药店没人,他索性和小姑娘多聊了几句。

  “你家掌柜的可有本事,我家闺女脸上的疤,他给的那个方子吃了,现在真好的一点印子也看不见了!这本事,要是在店里坐堂,那得是一等的大夫,学徒们得叫一声先生的!”

  他撸了撸胡子,叹道,“可惜了这等人才身子却不好,天天喝药,在那铺子里捂了半年也没见他出来过。”

  小姑娘噗嗤一笑:“掌柜的说了,他那是久病成医不算本事,要您这话让他听到了他没准得和您犟,掌柜的就喜欢别人夸他算卦算的准!别的都是附带的。”

  “那可不,要是真的当了先生,咱这铺子可就开不下去了!”

  桥边左转才是安锦家的铺子,小小一个院子,前面是两层的小楼,屋子里檀香袅袅,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卜”字三角白旗,湿哒哒的像一只被雨淋了的落汤鸡。

  只有贫困潦倒又想借助一丝道法解除困境的农家人才会来这里花一点钱算一卦,卜卜吉凶。

  在更多的人眼里,这种荒凉僻静处的小屋子,脸上简直就是大写的“江湖骗子”

  仙人通灵供烛烟,得道之人修的是德行缘法,谁家会把碎了的铜鼎扔在门口水沟呢?

  安锦走进屋子,把门口阵法的石头踢到边去了,自发端了小板凳坐在门口做饭。她把鱼放在鱼洗干净放进砂锅,想了想,把五香八角油盐酱醋都放一点,倒水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火。

  天色阴沉沉的,毛毛雨一直没停过。归家的少年郎一只手挡着头,一只手抱着一个白盒子急匆匆地推开门,大声喊着“师父,师父我回来啦!”

  药香美人榻,塌上一直寂静无声的女人支着额小憩。听到声音,她修长的眉微微一皱,似乎要醒来,小姑娘赶紧叱喝了一声闭嘴!屏住呼吸仔细看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才松了口气。

  转身看向少年,“师兄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师父在休息!”

  “休息?”少年一愣,低声问女孩“师父又发病了?”

  “最近天气不好”小姑娘沉沉叹了口气,看向少年“你也是,师父好不容易才睡着。”

  “我太高兴了嘛”少年挠挠头,炫耀似得给女孩看他手里的白盒子,“阿锦你看!黑风岩的石头,我连夜从那修蟒身上取来的!师父肯定喜欢!”

  “你怎么知道师父会喜欢?”小姑娘继续扇风,少年也从怀里掏出了布包,一层一层解开,把罗盘小心放回柜子里。

  “师父终年体寒是因为魂魄不稳,我上次去魂墟的时候就看到了,你猜那修蟒身上积攒了多少魂魄?足足一万两千三百盏,这还不算那些魂飞魄散的!”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取了一块鳞片给师父带着,今年一定可以--”

  少年话音未落,没关严实的门被“咣”一声狠狠踢开,压低声音交谈的两个人被惊地恨吸一口凉气,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女人闯了进来,尖锐的叫声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

  “姓卜的你给我出来!退钱!!你给我相公开的药他现在吃了根本没好!”

  进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的白袍子,已经洗的发灰,姑且称得上是面容秀丽,如果不是她脸孔狰狞的话,年轻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个美人。

  安风一看这个人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迎了出去。“张家娘子,您相公的事情咱们不是办的好好的,您这是怎么了?”

  张家娘子是寸头张屠夫家的媳妇,那张屠夫在青鸠小城十分有名,因为祖上三代都杀猪,所以杀猪很有一手。

  屠夫的摊子免不了血水和虫蝇,但是张亮是个细心的汉子,家里摊子永远收拾的干净,城里的妇人都喜欢去他家,时间长了也攒了不少产业。

  但是六个月之前,张亮的摊子就脏乱的起来,他家里蚊蝇越来越多,他自己也脸色不好,日渐消瘦下去,时间久了竟然连刀都拿不起来了。

  张家娘子不岔,寻遍了药方最后只能跑到这里来碰碰运气,最后拿了点药就走了。

  安锦也道,“我听宗叔说,前两天还在您家里买饺子馅儿,三个月,也应该是好透了才对啊。”

  “放屁!”张娘子脸色涨红,言语间颇有些咬牙切齿,也不看两个人,对着帘子后面嚷嚷。

  “好是好了,这才好了几天?你说说你到底在药里放了什么,为什么病好了却不行了?”

  安风安锦面面相觑,都有疑惑。

  不行,是,怎么个不行法啊?

  “阿锦。”帘子后的人到底是被吵醒了,咳嗽了一声幽幽的睁开了眼睛。

  安锦连忙到后面把她扶起来,细心地在她身后垫上一个软垫。帘子被掀起来的一瞬间,即使是咄咄逼人的张娘子也不禁退后了几步。

  塌上的人生的极好,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眉目浅淡,披着半旧的狐裘,被乳白色的毛簇拥成娇小的一团。

  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温雅极了的样子。偏偏又眉目低垂,眼睛下方一片显眼的青黑,显出一副缠绵病榻许久的模样。

  她抬眼看向张娘子,倒不见什么慌张,声如暖玉,“是怎么不行,您仔细讲讲。”

  张娘子看着她的样子,眉头又皱的紧了些。她当初是病急乱投医了,才会听了药铺掌柜的话过来找这个算命的医治。

  可是她甚至连药方都没有开,直接给了包好的药。但是自家相公已经吃了各种各样的正方偏方,身子一天一天坏下去,她没有多想就把药给相公吃了,但是确实有用。

  可是现在……她看着这个病恹恹的算命的,如果一个人真的这么厉害,有通天的本事,怎么会连自己都治不好?

  想到自家相公的病,她越发觉得后遗症和她开的药有关,声音也大了几分。

  “男人不行了能是怎么不行?你说说你给的药到底是什么,命救回来了那活儿废了,连张大夫都说了以后也没得治,除非知道用了什么东西!你说,那时候你到底给开了什么药!”

  安锦眨眨眼,听的云里雾里,把目光投向了帘子外的安风,小声问。

  “师兄,男人的不行到底是怎么个不行啊!”

  安风嘴角一抽,不想回答。

  伶玺点点头,不愠不火地笑笑,“人参,枸杞,党参,大黄,川贝,丹砂。”她慢慢的回忆着把但是的药方回忆了出来。

  “还有,黑驴的头盖骨,和婴儿的脐带血,他父亲的香灰,还有一只狐狸精的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