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免死金牌

  将最后一摞典籍归放回位,偏殿的原貌终于明朗。

  冰雪飘零低头看着自己手掌的余灰,仍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做这些事。

  “飘零,你瞧。”

  倾城郁在偏殿的墙上悉悉索索摸着什么,丝毫不顾及墙角累积的灰尘。冰雪飘零看着她渐渐染灰的裙边,眉头愈发蹙了起来。

  日光伴随清风倾倒了进来。

  她推开了一扇窗。

  那窗恰好开在屋檐拐角的缝隙处,完整的将阳光漏下。

  太阳烘热微风,将冰雪飘零照拂的愈发暖和。新鲜的空气流动起来,她的呼吸终于顺畅。冰雪飘零才发现:原来这许久,自己都屏着呼吸。

  她不自觉向倾城郁瞧去:那她如何?她暖和些了么?

  倾城郁支直手臂,把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阳光笼罩着她的头顶和长发,长发下的细腰不盈一握。

  这般瘦削又娇小,极好欺负的样子。

  思及“好欺负”,冰雪飘零的唇角勾了起来。她望着倾城郁,目光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该死!

  缓过神来的冰雪飘零连忙调转视线,低下了头:怎么会……自八岁回到雪城后,自己极少再笑。如今竟在这敌国公主面前…脑海中鼓声一片,思绪纷扰中渐渐烦闷起来。

  然而一抬头,那人唇角弯弯,笑的眉不见眼。

  ……什么敌国公主,她不过是和她一样生在乱世的同龄人罢了……

  冰雪飘零看着她的笑脸,心下一片叹息:

  笨蛋。

  “这是修缮宫殿时特意请师傅做的,花了好几锭金子呢。”手指勾勒着窗框的钩花,倾城郁的语调慢慢低了下去:“所以没有让宫女打扫,怕被有心人瞧了去。”

  倾城郁转过身面向冰雪飘零,满窗的日光被她挡在身后。蓝色纱裙上的银纱星点亮起,她就是那星光拥护中,最温柔的神邸。

  “如今能与你一起,是最好不过了。”

  她虽笑,眉间却仍有愁绪。冰雪飘零分不清倾城郁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那些问题结在喉间,便不再问了。

  “我们用膳吧,你也该饿了。”

  冰雪飘零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细听倾城郁的话。直到倾城郁来到她身边,稳稳的牵住了她的手。

  倾城郁挑眉,狐狸般得逞的笑。

  冰雪飘零被那触感惊到,没有再挣脱:

  那手过于冰凉,是正值腊月的寒冰。

  ————

  “公主您瞧,奴婢看这木棉花开正好。带小的们摘了些,做了团子添味。”

  嬷嬷将边缘的一道菜推到中间来,眉开眼笑的介绍。

  白玉盘中花瓣似的摆着五个团子,胖乎乎的很是讨喜。团子顶端点缀着木棉花瓣,红白相衬,煞是好看。中央还有一盘花朵蜜酱,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嬷嬷费心。”倾城郁瞧着那团子,伸手要将盘子推到冰雪飘零这边来。

  却听她没有做声。

  冰雪飘零脸色灰暗,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放在桌上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

  ……“母亲,飘零要花环。母亲采木棉,采木棉。”……

  “这团子实在可爱,嬷嬷先收起来,功课时用做夜宵吧。”

  倾城郁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指引宫女与冰雪飘零盛粥。

  莲子与百合嵌在绵软的红豆上,以黑米枣泥做底。

  米香一阵阵散发出来,飘零的手却没了拿调羹的力气。

  倾城郁担忧的瞧过来,也放下筷子:“可是没了胃口?那我们晌午再食。”

  倾城郁将手伸过来,轻轻盖在冰雪飘零的手上。

  那手纤弱无骨,像湖里的一滩冷水,轻柔的将冰雪飘零的手包覆。

  冰雪飘零不由得向倾城郁望去。她静静望着她,眉眼里都是担忧。

  她的眉眼本就生的温柔,剪眸带水的望住你,让人无法抑制的心悸。

  冰雪飘零摇摇头,舀起一勺粥:“无妨。”

  粥清甜,菜爽口。埋头间,飘零渐渐又添了碗。

  ————

  “母亲,你看那房前的晚霞,天都亮了还不褪去呢。”

  “傻孩子,那是木棉花,可以做糕点的。”

  “飘零要!母亲做花环,母亲做糕点。”

  不……不要了……飘零不要木棉了……母亲就呆在屋里……不要出去……不要……

  恍惚间有惊雷,发出怖人的响声,向着母亲的身影去了。

  “不!!”

  一个激灵,冰雪飘零坐了起来。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她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缓慢呼出一口气。

  她还在火城公主寝宫的偏殿,这只是来到这里的第三天。

  天空泛起鱼肚白。冰雪飘零看着那惨淡的天色,突然听到了一声啜泣。

  那啜泣时起时无,一旁有人低声说着什么。

  冰雪飘零简单的整理一下仪容,寻着那声音去了。

  侧殿梳妆铜镜旁纷站着四个宫女,压低声音讨论着。

  “别哭了,你也想那样么?”右侧的宫女低声劝慰啜泣的同伴。

  那宫女双手端着洗漱的铜盆,身体随着哭泣不停的颤抖。一面咬紧嘴唇,努力压制着声音。

  现在才刚到卯时,侍奉的宫女怎么来的这般早?

  “发生了什么事?”飘零从暗处走近宫女。

  “请您赎罪。”见冰雪飘零走近,宫女们连忙下跪叩头。哭泣的宫女始料未及,慌乱中铜盆磕向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冰雪飘零后退一步,躲开了盆中飞溅的水花。

  宫女们面面相觑,更是不敢出声。

  “为什么来这么早?”看着发抖的宫女,飘零皱起了眉头。

  “昨日……奴婢们照顾不周,内心有愧。今日就…来的早了些…可是打扰了姑娘休息?奴婢罪该万死。”

  “站起来。”冰雪飘零打断了他们接下来的动作,所有人都能听出她心情不悦:“不必与我行礼。”

  “奴婢们惶恐。”宫女们不再扣头,仍旧跪在原地,眼神却不自觉向一旁瞄去。

  冰雪飘零顺着宫女们的视线看去,那是通往正殿的方向。

  甬道里一片黑暗,像是通往深渊。

  看着面前神色惶恐的宫女,飘零沉吟半刻,在手心幻化出了一把冰弓。

  那弓周身由冰制成,晶莹剔透的弓背上镶嵌着一层六芒雪花。好似冬日散落的第一场雪,皑皑附着于坚冰之上。弓窗与箭台都是银器,行动转换间熠熠生辉。弓弦只一根纤细如发的银丝,粗看下恍若无物。整支弓银装素裹,流光溢彩。

  雪族第一神器—琼雪之弓。

  这般精致的兵器握在冰雪飘零手中,恰与她清冷的性子相辅相成。倒是只能为她所有,旁人都配之不上了。

  宫女们心下了然:前日她单执木弓,对缨络已是手下留情。

  冰雪飘零将那冰弓负于身后,淹没进回廊的黑暗里,循着大殿走去。

  琼雪之弓发出淡淡白光,指引着冰雪飘零前进。

  血腥味自大殿一丝一缕传过来,伴随着淡淡腐臭味。

  冰雪飘零取下背后弓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做法阵,一支冰箭在法阵中缓慢成型。

  终于行至正殿入口,冰雪飘零按捺住心下忐忑,向正殿探出头去。

  大殿里空无一物,时间与空气凝滞在一起,一切都死气沉沉。

  将箭架于箭台,冰雪飘零谨慎的行至大殿中央。箭头随着她的眼神环顾一周,冰雪飘零心下起了疑窦:

  地板和墙壁光洁如新,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直到扫到大殿正门外,高悬的隔窗上,有一个晃动的人影。

  冰雪飘零拉满弓对准那方,只待他进门。然而等待中不见对方任何动作,飘零渐觉事有蹊跷。

  那悬窗装于门上,于前廊侧方,高两米有余。若有人高大如此,又怎么能不引起宫中侍卫的注意?

  冰雪飘零果断上前,推开了大门。

  伴随沉重的“吱噶”,大门缓缓开启。

  入眼却看不到任何人影,视线直通殿外的花园。凌晨的花园雾气深重,只有高冠树木的枝桠隐隐露出些绿色。露水混着泥土的腥味随风阵阵,一切都还未醒。

  冰雪飘零手扶上门柄,就要关上这阴沉的风景。

  “啪嗒。”

  一颗浓稠的液体从她面前坠下。

  那液体将将滑过她的鼻尖,离她那样近。

  冰雪飘零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向下,终于看到地上有滩半凝固的液体。

  好似一张慢慢咧开的猩红色嘴巴。

  冰雪飘零握紧拳头,努力抑制自己开始战栗的身体,缓缓抬起了头。

  一颗头颅悬吊在前廊的栏杆上,被沿着脖颈斩断。创面血肉模糊,血液正顺着黏结成团的发柱缓慢低落。

  突然有个物件自发团中滑落,印着朝阳灼灼闪光。

  如此熟悉的金色微光。

  冰雪飘零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块……免死金牌。

  “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