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少时

  因为这天夜里苏绾颜也睡在流云斋,她的几个丫头就全来了这里服侍,一时间院子里热闹不少。等主子们都歇下后,就有一个丫头来东厢房寻月澜,说大家伙一起在后罩房坐着说话,周妈妈做了一桌席面,也来请月澜姑娘去吃几口酒。

  苏七听见月澜在屋外轻声轻语的答:“多谢妹妹好意,我就不去了。姑娘夜里睡不好,我得看着些。”​

  来请她的小丫头说话的口吻有些失落:“这样呀,那我们为月澜姑娘留些东西,稍后送过来可好?”​

  月澜正在思量,就听见身后苏七的声音响起。

  ​“月澜,”苏七早已披着一件披风,从里面拉开了房门,她将身前的披风拢拢,一步跨出,笑道:“你也去瞧瞧吧,周妈妈烧鸡做得好,若是看到有也为我带些回来。”

  小丫头还有点发愣,就看到月澜福身一礼,“是,姑娘。”​而后推着不明所以的小丫头往跨院走去。

  ​等见不得苏七后,那小丫头才胆怯的问月澜:“七姑娘竟说周妈妈烧鸡做得好,还要月澜姑娘带些回去?”

  月澜笑了笑,皎白月光下她的目光也更加清澈明亮​,“姑娘估计是夜里睡不着,本想和我一起去后罩房吃这一桌席面的,后仔细想想觉得不妥才没跟着来吧!”

  小丫头一抹微笑天真烂漫,“要来与我们一起吃?姑娘也吃得惯咱们下人吃的东西吗?”​在她心中主子就是主子,她们高高在上,过着舒适体面的日子,她从来没有想过主仆共桌,这样毕竟有失体统。

  ​月澜脚步一顿,引得身旁的丫头诧异回头。她又极快地恢复神色,淡淡道:“七姑娘曾有一段时日,过得连现在的我们都不如。”

  ​“啊!怎么会……”当看到月澜清冷的脸庞尚带着几分深深的恨意与决绝时,她将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不可妄议主子,否则也有失体统!​

  ​小丫头来尚书府还没有几年,与大多数丫头婆子一样,都觉得苏家七姑娘不同于别的世家贵女,她聪慧,通透,性子不争不抢并非草包可欺,待人和善温良却也赏罚分明,喜爱养花逗鸟却非不思进取。她们向来认为苏七这样的姑娘该是人人珍爱的。

  苏七并不知道她在下人们眼中有这样高度的赞扬。

  她此时正在院里采摘栀子花,有时看向天际那一轮孤月,清冷月色伴着闪耀星河,将这人世间带去一个皎洁璀璨的梦境里。而月下采花的苏七,就这样静静观赏着眼前的如梦如幻。

  其实孤月之孤,仅在于她素来觉得自己是夜空中最耀眼最夺目的存在,此所谓孤傲。

  苏云欢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用柳条编织的团箕已摆满了栀子花,在月色下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她就仔细的将花萼摘去,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今夜这样的月色与星河,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采摘好的栀子花放在太阳下面晒干,而后封存起来,等之后做了腊味出来,用这个与之煸炒,花瓣细软入味,苏七冬日里是最爱吃这道菜的。

  少女莞尔,在满园月色里翩然成诗,如山水画般惊艳。

  于萧谨尘眼中应如是。他身着玄色锦袍,长身玉立,目光定定地看着远处的苏七,她偶尔会抬头望向天空,像是在叹息,又会低低笑着摆弄眼前素白的花。

  深邃的眼眸下,玄袍少年似乎忆起了那年雪落锦阳遍地银装,十岁的女孩抱着一坛桃花酿的身影。女孩衣袖下的一双柔夷冻得绯红,在阳光下更显娇俏,她朱红色的披风上绣着朵朵绽开的红梅,小小的身子被寒风吹的瑟瑟发抖,却依然要倔强地装出小大人的模样,稚气的嗓音硬被她装出几分老成来,质问他:“你是谁?”

  那时的萧谨尘也才十五,那一年是他第一次回锦阳过年,这里的一切他都觉得新奇。

  “你又是谁?”他反问。

  女孩咳了咳,似乎有些不太想和眼前的陌生人说话,她出来的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于是将手中的酒坛子抱紧了些,微扬起头,气势方面一刻也不敢落下,朝着萧谨尘说:“你既不说你是谁,我又何必告诉你我是谁!总之,这里的梅树下我藏了许多酒,你没事少来!”

  萧谨尘不由要问:“你才多大啊?竟会酿酒?”

  女孩话里略显神气,“酿酒而已,这有何难!我七岁时就与城南安乐巷的酒娘子学酿酒,练就一身好本领哩!”

  说完就抱着酒坛子蹦蹦跳跳的跑回去了。萧谨尘笑着摇头,却取出随身的匕首看准最近的一棵梅树就要动手。小丫头将酒埋的忒深,他好半晌才挖了出来。

  掀开红色油纸包裹的酒坛盖子,立时便闻见酒香四溢,酒香里还泛着浅浅的桃花香。他仰头喝了几口,酒水清且烈,些许下肚就全身温热,驱散了阵阵寒意。

  心中不由泛过钦佩之意——小丫头的酒确实酿得不错。他抱着那坛子酒心满意足地回了竹林小筑。

  后来才知道,那坛酒是人家姑娘七岁时就埋在地下,准备出阁时用的女儿红。就被他这样喝尽了,小丫头气得在雪地里跺脚,后来也只在梅树下说了句“无耻之徒”,然后悻悻然回了家。

  他那日回去后足足捧腹笑了半柱香的时候。

  安乐巷的酒娘子说那丫头是苏尚书府的七姑娘苏七。也是他的好友,苏子涣的七妹妹。

  再后来他就离开了锦阳。

  ​而今再相见,那棵埋下女儿红的梅树开始挂果,树下的桃花酿换做了梅子酒,原来的小丫头也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

  萧谨尘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遮住他身影地那一棵青桐树。

  苏七这才往青桐树方向看过来,她在原地踌躇几番,才缓缓走入厢房。

  方才那棵树上,似乎站着一个玄袍少年,不等她看清,就只听见树叶沙沙作响,想仔细看时,却什么也不曾见到了。

  那人该是谁?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她想着想着竟是一夜安眠,醒来时只闻见室内浅浅的蒲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