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歌十五岁前,仍唤作苏七。
她生于乞巧节,据说是天上的织女与凡间牛郎见面的日子,苏七只觉得惊奇,心想牛郎与织女纵然情路坎坷,但也时时在心中放着一丝期盼,有个奔头。她的日子枯燥,日复一日在将军府中养养花草逗逗鸟,听闻隔壁陈府上了年纪的老夫人正过着这样的生活。
她低眉一笑,尚带着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老成。继续逗弄笼中之鸟。
锦阳苏氏嫡系一脉中她排行第七,主母起名时随随便便指了个“七”字,也不随府中庶女字辈,唤作苏绾七,就叫苏七。
真不受待见!
不仅仅是苏府中人这样觉得,这锦阳城中人人都觉得,甚至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倒也没有什么天煞孤星使然,不过十五年前恰是在她出生,世人想着乞巧,男男女女互表心意的好日子里,她那身为礼部尚书的爹在回城路上滚落山崖,去了。
而十分不幸的,她小娘生她时难产,也去了。她方来此世间,父亲母亲相继去世,呜呼哀哉!
自此她声名大燥,锦阳城中人人得知了苏家七姑娘一出生便克死了她爹她娘,对此一事,世人惊叹有之,怜悯有之,讥笑有之,甚至,还有敬佩。
苏七汗颜。
幸得她那善于溜须拍马的二叔苏振勇,从礼部右侍郎的位置升上来,接替了他兄长的官职,并未对苏府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这才让她安安稳稳在苏府待了五年。
第六年上,她的三叔打战立了功,被封了长宁将军,苏府三房就从苏家搬了出来,入住了长宁将军府,也带上了她。
这一举措无异于带她逃离苦海,她十分感念三叔三婶大恩,将其视为自己亲生父母,在心里头告诫自己知恩图报。
三叔三婶有一双儿女,二哥苏深字子涣,方十五岁就夺了那年殿试的探花郎,一时传成一段佳话,入朝两年便受命任正六品大理寺正,锦阳人对他可谓是赞不绝口。六姐苏云芷,性子素以温婉著称,可却带有些将门之女的飒爽与不拘小节,苏七向来喜欢随在她左右。
仪态大方,优雅得体,温婉如玉,这些都是她从苏云芷身上潜移默化来的。她的一颦一笑皆蕴了三分苏云芷的影子。
今年五月上,苏云芷带她去了一趟平西王府,此一去令她多识得了三位权贵公子——天临国二皇子萧夜齐,六皇子萧夜凌,以及平西王世子顾羡,字离桑。
此三人身份尊贵,屈尊与苏七为伍,令她诚惶诚恐,亦步亦趋。此前苏七一直在锦阳城闺门女子中形如透明,如此却在各世家小姐中有了名气。
需知锦阳四公子,毓秀清举萧谨尘,温文尔雅苏子涣,邪魅多情萧夜齐,纨绔公子顾离桑。苏七这一下,就认识了其中三位。
世家小姐因此纷纷视她为敌,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桑麻,总会聊上她,若要聊,总要将她踩低几分,像是只有她才能令她们寻到一个能继续聊下去的话题一样。
苏七觉得无所谓,但月澜却很见不惯,便正嘟着小嘴在院子里,为她家姑娘鸣不平,“那些世家小姐,人前各个乖巧懂事,人后一张嘴却那么毒辣不堪。我家姑娘明明只是去赴了一次顾世子的生辰宴,能入得了二皇子与六皇子的眼,可谓是姑娘的本事,她们便是眼红姑娘你。”
院中种了葡萄藤,早前三婶派人来修了藤架,现今径叶茂盛,此处便成了上好的遮阳处。苏七正坐在下面看书,天气炎热,旁边石桌上放着冰镇的葡萄,她时不时伸过手去拿一颗放进嘴里,酸甜可口,十分惬意。
月澜仍在鸣不平,“自己没个长处,或目中无人,或嚣张跋扈,却来贬低别人,庸俗。”
这一连串用词,好!
苏七被她的话语吸引,顿觉欣慰。教了她那么多天的言词,总归是学了些进去,嘴角上扬,只差没给月澜一阵掌声与呼喊了。
“月澜。”她唤道。
月澜转身一应,极快的走了过来,“姑娘,怎么了?”
“你方才说的那些,在你家姑娘我耳中倒是十分受用,但切莫说了出去,省的别人嘴碎。”
“是。”月澜明白自家小姐境地,也知道她不争不抢的性子,不再说别的,应了下来。
“这揽月居中只你与方嬷嬷两人打点,多少忙不过来,三婶与我说又为我添了一个丫头,你且去漪澜轩将她带来。”
月澜领了命,匆匆离去了。苏七这才放下手中的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丫头,真是聒噪的可爱。”
站起身来,缓缓走入了房中。听了一会儿月澜叽叽喳喳的声音,又看了书,这却让她有些乏了,所谓夏困,入了夏后她变得嗜睡了许多。
此时漪澜轩中,一身华服的三婶正高坐位上,掌院嬷嬷张氏,正立于她身侧,手捧一兰花纹路的蓝色小册子。眼前则占了一些丫鬟装扮的姑娘,大抵十几个。
三婶母族姓杭,是天临国三大家族之首的淮城杭家的嫡出小姐。杭家是书香世家,曾出过三位状元,两位贵妃,今朝这后宫的贤妃娘娘正是杭氏嫡亲的妹妹,刑部尚书杭明清,右相杭明宇皆是杭氏的胞兄。
是一个非常显贵且普遍很有学问的家族。
杭家老太爷处事明理,觉得淮城本家已在朝堂之上势力一家独大,便不再让本家及旁支子弟再入朝为官,难免引起皇帝的猜忌之心。于是这个家族不但未见衰落,反而更加蒸蒸日上。
家风使然,杭氏为人处世时总不会做的满满当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是锦阳城中出了名的温和贤良,无论是待别家主母或是丫鬟小厮,都很宽和。
杭氏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听张嬷嬷道:“大娘子,而今府中新入了十二名丫头,早前您说需分两个去涣哥儿处,分三名去云姐儿处,这漪澜轩留下两名,不知七姐儿那处分几个过去?”
“七丫头素来喜静,早便与我说了,指一个过去就好,剩下的分去前院掌墨扫洒罢!”
月澜方踏入,眼尖的张嬷嬷便瞧见了,唤道:“澜丫头,快来。”
月澜就笑嘻嘻迎上,在杭氏面前站定,规矩行礼,“大娘子。”
又向张嬷嬷见礼:“嬷嬷”
月澜与苏七一同长大,于礼仪这一块,月澜倒被苏七教的极好。
杭氏点点头,复笑道:“七丫头在院子里头,可又是在看书?”
月澜笑道:“此前是在看书,现下只怕已经爬回房去睡觉了,姑娘到了夏日里便十分爱睡。”
“这丫头。”杭氏笑着说,虽是怪罪的语气,但到底掩盖不了眼中心中的疼爱。继而侧目看向张嬷嬷:“既然月澜已经过来了,便先让她挑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