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直径很大的陶瓷勺子，再也没有机会被我吐槽了。

　　年少的友情会很深刻，不过，那是后来的事。十六岁的友情，其实很脆弱。

　　那些被写在纸上的时光，湮没在了英文单词和论述类文本里，密密麻麻，到最后，只剩一片混沌。

　　后来，喝洗碗水三人组解散了，可我依然没能跑在抢饭大军前面，但是她俩可以。

　　事实证明，是我拖累了她们。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两个多星期，高密和郭梦茹先后发微信表示支持我的决定。

　　“你的出尔反尔让我很惊讶，一时间也很难接受。你的数学确实比我和郭梦茹都好，可是你的物理和化学呢？你明明那么喜欢政史地，也很擅长，如果你选择文科，年级前二十没问题吧？清华北大我不敢说，但人大、中财、中国政法总进得了一个吧？还有你喜欢的浙大……但是理科……虽然我最后还是会支持你，但是你能告诉我理由不？”这是高密的原话，而郭梦茹则是无条件表示支持。

　　“……说实话，一开始我们很生气，因为你根本都没询问过我们的意见。但是后来想想，我们三个人又不是绑在一起的，高考是你的高考，大学也是你的大学。我们不愿意承受的压力，未必你不可以。可是我们不能再一块儿吃饭了，毕竟，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看到消息时，刚整理完天体运动的笔记，身心俱疲。

　　是文字信息真的比声音更能传递真诚，还是人心更容易接受到眼睛看到的东西？

　　我点对话框，键盘弹出，九宫格。

　　——谢谢你理解。理科比较好选专业，这是为生活所迫。

　　我的食指停留在发出键上面，隔得很近很近，终究没有落下去。

　　删去。

　　又打——

　　我以后想学计算机，只能选理科。

　　我强迫自己去点发出，却在恰好在刚触碰到屏幕时改变了方向。

　　又，删除了。

　　两只拇指再次覆上九宫格，久久没有落下。

　　“谢谢你。不过，对不起，原因——我现在不想说。”最后，我还是选择用语音告诉高密———我，有个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至于郭梦茹，我犹豫好久，选了个微笑的表情。

　　挂钟里的时针和分针又重合了。是分针追上了时针，还是时针在等待着分针？

　　我回过神，发现笔尖正停留在e的尾巴上，墨点已经扩散了好远。

　　氢氧化亚铁在空气中被氧化，生成氢氧化铁，沉淀由灰绿色变为红褐色……

　　高密说得没错，我喜欢浙大。

　　但是，比起浙大，我还有更喜欢的……

　　只是，我的付出，真的会有回报吗？可能到时候，我去不了浙大，也终究和他相隔两地。

　　宋淮是分针，在不足我人生的六十分之一中和我相遇，我却误会那就是他刻意制造的缘分。

　　其实，他从来不是围着我转。

　　手肘处传来被软软的棉衣抵住的触感，只是一瞬。

　　“喏，核对信息。签名。”

　　苏辰递给我一张表，神色冷淡。

　　我盯着单子看了好久，不过在“理科”和“文科”两列出神。

　　文科下面，两个对号孤零零地分布在表格上下。横着对过去，高密和郭梦茹的名字赫然在上。

　　我换支笔，颤颤巍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在理科那列郑重地画上对号。

　　误会就误会吧，这世上，一厢情愿的人那么多，多我一个也不影响大局。

　　只是——再见了，郭梦茹。

　　再见了，高密。

　　我把表格再递给邻桌的人。

　　“你文科确实很有优势，不过既然决定了选理科，就多费点心吧。这个学校，多的是苦行僧。”苏辰递给我两本《五高三模》。

　　“为什么是两本？”我一看封面，都是理综的。

　　“因为你的水平，需要十年高考，六年模拟。”他毫不避讳地盯着我，眉眼弯弯，嘴角微翘，笑意直达眼底。

　　“滚。”我憋住笑，假意生气。

　　我知道，那是最新的的AB两个版本。只是，两本我也写不完。

　　“你把这个送给我，那你用啥？”我确定他不是特地买来送我的，因为在我登记表格之前，他还一直以为我要学文科来着，还因为这个好一阵子对我淡漠疏离，表现出一副“以后就是陌生人”的样子。

　　“我试做了几道题，觉得没什么练习的必要，扔了也挺浪费，不如送给你，你拿着比我拿着有用。”

　　我立刻翻了翻，还真是写了几道题。

　　偏头一看，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开普勒定律，根本不给我遐想和误会的空间。

　　写完作业，登上QQ，系统提示我有新留言。

　　是郭梦茹。

　　“祝你得偿所愿。

　　——你永远的朋友”

　　“永远”是多远呢？

　　一天？

　　一年？

　　一辈子？

　　我想，永远是一条世外的河流，看不到源头，看不到尽头。

　　“永远”，是永远的遗憾。

　　她们不会因为分数而抛弃我，因为我们同病相怜。其实，只有能和你感同身受的人，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只是，面对别人伸出来的手，你总是不屑一顾。

　　你觉得自己需要更好的。

　　苏旦，你太贪心了。

　　我咧嘴，终于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