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栎国,都城南安位居神迹天越之下,故又称越下之国,原为南方一小村落,历时五千多年,征战四方小国,逐渐发展成为当今这片上地上最古老的统治国家。
南栎国地域辽阔,文化丰富多彩,源远流长,尤其是四百年来,国内无战事,更是风调雨顺,百废俱兴,高堂无忧,百姓和乐,深得四海闻名。
最著名的当属临近神迹越下之地,为上界,有一座山,名为三川,最高的一座山四个季节,每升至几百米,便得见一季美景,有长山瀑水,亦有绿叶红枫,最高的地方极冷,很少有人能踏足,相传那雪原之端有一片密林,穿过密林便可见得一宗门,玄明宗,据说是神仙下凡,只要有难者诚心求访,必会得到相助,排忧解难。
“如此神秘绝境,世间罕见,加之南栎福祉相近,故曾在三界喜爱游历的人士们中流传着这样一段话,说世间奇景是:上有玄明天上仙,下有三川越下关!”
“啪!”醒目一拍,这是说书人在向外地旅客讲解他富饶的国度。
下面跟着就有人唏嘘,“你讲这绝境宗门,似真似假,我们寻常人家又寻不到,还不跟没说一样。”
说书人眉头一挑,“这就是您孤陋寡闻了,玄明仙山可是真的,而且每隔四十年就向下界招揽一次门生,那场面,四十年才得一见呢,而且只收年轻的。看您这个岁数,再过二三十年,怕是没戏喽。”
“那看你这岁数不是也没见过?”
接着堂下一阵哄堂大笑。
南栎国此时正赶着街市热闹,雨后阳光正暖,已经有不少人出摊吆喝,皆是布衣,一片祥和。
南栎最大的茶楼万明楼坐落于此,仙家百门、江湖人士来来往往都会来这里一坐,品茶论道,赞叹楼中天下一绝玄蜂茶。万明楼的位置又处于多国边界三角之地,久而久之,也成了江湖传递情报、花边流闻的最佳场所。
路人甲点了杯茶道:“听说了吗?咱们隔壁的天权国易主啦!”
另一人接过茶:“我也听说了,国舅镇安侯联合皇后把那天权皇帝杀了,自己篡位为王。”
路人丙撇撇嘴:“我早就说那镇安侯不是好东西!”
路人丁在隔壁桌听罢凑过来:“哎,天权皇不是还有个儿子嘛,那皇后总不忍心杀自己亲儿子吧。”
乙:“这有啥的,儿子流的也是天权的血,跟天权姓,哪有自己家人做皇帝舒坦,昨天都带着镇安侯跑到红叶谷去围剿了。”
丙:“啧啧啧,最毒妇人心啊,那天权真就这么亡啦?”
甲:“那肯定是亡了呗!”
路人丁:“这茶真不错,不愧是天下一绝……”
万明楼每天人来人往,嘈杂得厉害,即使是客房隔音效果也不是很好。厉承在一片嘈杂声中睁眼,陌生的房间让他瞬间警惕起来。
“呀,他醒了。”一个黄衫女子正瞧过来,温婉带笑,眉目柔善。
另一个锦衣男子摇把扇子也凑了过来,相貌俊逸,但满脸怀疑之色。
厉承愣了一下,想起来了,昨天落水,他本来是想死的,突然想起傅修的话强打精神,奋力游了出去,却因体力不支倒下,倒下之前,迷迷糊糊见到岸边急匆匆跑过来的,正是这两人。
那男子南渊坐到床边扇子唰地一合,厉承起身:“多……”谢字还没出口,男子就毫不客气凑近打量他,“说吧,你是谁,是和历元道有什么关系,还是见阴山的奸细?”
黄衫女子萧予君无奈道:“公子,至少让人先缓一缓。”
“好啊,那就让他缓个够,反正我也没完成任务,抓个奸细回去也算将功补过。”南渊气冲冲盘腿坐下,开扇扇风,扇得自己鬓发乱飞。
萧予君温声向厉承解释道:“阁下手里拿着玄明宗的信物,却不是玄明宗的人,所以我家公子……可能有点激动。”
那是“有点”吗,南渊看起来都快要炸毛了。
厉承道:“你们又是何人?”
南渊气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那我凭什么告诉你。”厉承干脆重新躺下,自己盖被闭眼蒙上脑袋,根本不想理他的样子。
南渊急了,上前扒他被子,“躺的钱啊兄弟!住店可都是我的银子!”
厉承缩在被子里紧紧抓住被子不出声,自己千辛万苦逃出来,怎可能轻易相信这俩来历不明的人。
外面依旧嘈杂,谈着最近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厉承本无心听市井闲杂琐事,却忽有一个名字异常清晰飘入耳朵;
“傅将军都死了,天权是彻底没光喽!”
桌上另一人惊讶道:“你说的可是那位战功赫赫地傅修傅子卿将军?”
“唉,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毁在天权了呢。”
“你说什么?”厉承几近飞速跑到了桌前,桌上三人皆是一惊。
南渊远远在后面,“这小子怎么突然跑这么快?”
萧予君道:“不过去吗?”
南渊倚在门前,“看看再说。”
桌上路人道:“什么胡说?”
厉承:“先……他不会死的!他那么厉害。”
“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啊,镇安侯那么多士兵,耗也耗死了。”
“对对对,我还听说镇安侯请来了仙人做法,现场人都死光了。”
厉承一拍桌子道:“你们,你们就是在胡说,他,他……”
跑堂伙计路过插嘴道:“小兄弟该不会是仰慕大将军的吧?可这件事已经坐实了,很多人亲眼看见的,将军身中十几刀而死。镇安侯惜才,赞叹将军的忠勇,还要给立将军墓。”
桌上那人不屑道:“呵,愚忠一世,还要仇家立墓……”
“你住口!”厉承气急,一拳头就要挥过去。
南渊立刻一个瞬身到他面前,钳住他手腕。
“你放……唔唔唔……”南渊一手捂紧他嘴,另一手缚住他手,面上笑着对那桌人道歉,匆匆把厉承拖回客房。
萧予君在后面向那桌人礼歉,说了些好话,好在对方也不是什么惹是生非的人,挥手作罢。
南渊把厉承丢回榻上怒道:“别冲动啊,这里是万明楼,是有规矩的,只能喝茶聊天,不能动手……”
“啪!”厉承刚一得到松懈就甩了南渊一巴掌。
“你你你你你,打人不打脸懂不懂!”南渊抬手就要打回去。
萧予君拉住南渊道:“算了公子,你看他哪里像奸细,倒像个毛孩子。”
南渊只好放下手,又作委屈样子假意抹泪,“君君他打我嘤嘤嘤~”
“够了。”萧予君坐到厉承旁边,温言道:“阁下不必害怕,想来是我家公子心急了些,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我们是仙门中人,断不会无故伤害阁下,但阁下昨日出现确为可疑,还请告知一二,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厉承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萧予君略一思索,沉声道:“玄明宗,你可信?”
“玄明宗!”厉承猛然起身,“你们是玄明宗的?”
萧予君温笑点头,“是。”
厉承此前曾在父亲和傅子卿口中多次听到过玄明宗,这次也是,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对玄明宗如此信任,但是……
救命稻草搬的,厉承直言递过信物,“我是天枢国的太子,我有证物。”
“噗——”南渊大惊,一口茶喷出来。
萧予君向南渊确认道:“这印证确实是真的。”
厉承道,“可否烦劳你们带我去见玄明宗宗主……”
“可可可!”南渊冲上前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标准业务型微笑道:“在下玄明宗南华长老座下大弟子南渊南儒风,见过太子殿下,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任何事情,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态度突然转了个大弯,厉承一愣,萧予君便将中间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玄明宗宗主和厉承的父亲历元道是故交,此番探查到天权国有难,便派南渊来相助,谁料镇安侯一介凡人竟能请来仙师,拦住两人,致使两人来迟一步,到达时已经是翻天覆地,所幸救下了厉承。
出门前宗主还特意交代,完不成任务就禁足,南渊是个不安分的公子,禁足比死都煎熬,也难怪南渊之前火气那么大。
但好歹厉承也算个太子,南渊现下火气没那么大了,坐下来喝茶道:“那你现在准备一下就跟我们走吧,具体什么情况宗主应该会告诉你。”
厉承:“我想先回去看看。”
“你有病吧!”
“我不信先生死了,我要回去看看。”
“现在回去是找死!”
“可先生……”
“总先生先生的,你是没断奶的孩子吗!最好现在就跟我们走,历元道已经死了,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交代。”
“要是见不到先生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反正你交不交代也与我无关。”
历承说罢就要一个人往外走,狠一推门却被门上的符纸弹了回来,回头恶狠狠瞪着南渊。
南渊不甘示弱瞪回,着手竟真的化出一道鞭子打算就地绑回去。
南渊:“你走不走。”
厉承:“不走。”
“好。”南渊也是生气,纵起鞭子就抽了过去,厉承自知打不过,那道鞭子又急促而凌厉,直逼眼前。
厉承身子僵硬,本能紧闭双眼,微风扫过额间碎发,没有任何痛感,他睁眼,是萧予君单手攥住了那道红鞭。
“公子,”萧予君在中间温声道:“不如我们就跟着回去看一眼,不被人发现就好了。确认之后,相信太子殿下心里也自会定夺。”
“那……好吧,”南渊收回仙索,“施加隐身术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南渊如此听话,明明刚才还气势汹汹,历承虽有些疑虑,却顾不上太多,连连向萧予君道谢。
南渊给三人施了隐身术,再次回到天权皇城,宫中许多士兵来来回回还忙着清理尸体——实在是太多了。历承找遍这里,没有发现傅修的身影,反而松了口气,天权死亡士兵的尸身都在这里了,说不定傅修没有死?但是又能在哪里呢。
最后来到大殿,空旷大殿之上,那尊龙椅还污血未净。半个月前,傅修曾指着那里笑着告诉他,“以后那个位置就是你的。”父亲历元道还开玩笑似的说“现在提还太早,再等二十年朕有了皇孙……”
而现在,正有一人随手拿块抹布擦了擦血迹,然后坐上去,俯视大殿,笑了。
那是一张令人生厌的脸,镇安侯,赵钱。
历承不禁握紧了拳头。
赵钱坐了片刻,叹气离去,历承紧紧跟上,赵钱左拐右拐向下越走越深,最后停在了一间密室前,密室之外还有重兵把守,但还好都是凡人,南渊继续施着隐身术,三人跟赵钱进了密室。
密室里大多是审问犯人的刑具,封闭气氛压抑而血腥,一处角落却有一张纱帐围着的木床。赵钱纱幔坐在床边苦笑道:“你为何总不听我的话呢?”
历承凑上前去,几乎心脏骤停,那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傅修。
历承印象中的傅修从来都是威风凛凛,此时已被人褪去铠甲,只着单衣,青丝凌乱,皮肤惨白毫无血色,双目紧闭。
赵钱叹气继续道:“我明日就要称帝了,你若活着,做我的上将军不好吗?非要像现在这样,死了才能乖乖听我说话……”
他是真的死了。
历承几乎要崩溃,颤抖着伸出手,又被南渊死死按住。赵钱却自如牵起傅修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明天就要把你下葬了,真舍不得……”
“你别碰他!”
历承这激动一声险些冲破隐息,南渊一急直接一手刀将他打晕带走。
赵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厉承再次醒来时,挣扎着还不甘心,
“太子殿下。”萧予君打断,温声和缓道:“你要清楚现在的局势,天权国到处都在通缉殿下,所以我们才暂住南栎。现在仅凭殿下一人什么也改变不了。而且,傅将军之死我们也感到十分惋惜,我们掩人耳目也只拿出来这把原本属于玄明宗的海晏。”
萧予君将一把剑放入厉承手中,厉承接过,他认得,那是傅修从不离身的佩剑,名唤“海晏”。
剑身通体玄青,清晰映衬暗银纹路,渗着淡淡寒光,剑柄一侧微雕小篆“海晏”二字,寓意天下太平。
但是,剑柄本该下悬的寸余长冰丝穗缕却不见了。
萧予君道:“傅将军之死,应该是殿下亲眼所见的。”
「傅将军之死,应该是殿下亲眼所见的。」
「只愿殿下卷土归来之时,不忘到末将坟前上炷香。」
是啊,
他把她推下山崖时,还像往常一样笑着呢,
用自他们初遇起,就一直未变的温柔,
「承儿。」
却是钻心之痛,
至死未变。
厉承颤抖着握紧海晏,咬牙把泪水憋了回去,起身一礼,声音几近哽咽,“多谢。”